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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离间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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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二十一年七月初四,唐军水师于白村江五里滩一战全歼倭百联军水师,消息传来,唐新联军中一片欢腾,满军营里欢呼声震天,一派喜气洋洋之景象,唯有全军主帅薛万彻却显得有些子落落寡欢,倒不是他嫉妒牛进达立下了奇功,而是忧心着如何才能尽快拿下周留城,从而能赶上破平壤城一战——按太子李贞的密令,薛万彻所部只消能歼灭倭国水师舰队,并牵制住高百联军便已算是完成了任务,就目下的情形而论,实无须薛万彻再多做任何事情,一场大功已是板上钉钉之事,然则薛万彻却是个追求完美之辈,他并不甘心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当一个看客,而要想有所作为,周留城便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坎,该如何着手取城,薛万彻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一个太好的准主意来。

    难,真的很难,别看这会儿周留城下的唐新联军多达十五万五千余众,然则,其中十余万新罗兵压根儿就指望不上——这些兵老老少少一大堆,打打乱战还成,至于攻城么,也就是当炮灰的材料,偏生这等炮灰还不能死得太多了,否则影响军心士气是一回事,万一被城中守军打上一个反击,指不定连原本的堵城战之目的都得落到空处,至于唐军中的一万五千水军虽勇悍,可惜也没受过专门的攻城战训练,派不上太大用场,算来算去,唯一能指望的其实也就是手头那三万三千余的唐军6军,再扣除八千余骑兵,能派上去攻城的实际上就仅有两万五千兵力而已,就这么点兵力要想拿下周留城又谈何容易,要知道城中守军可是有着六万余的正规军,再算上协守的城中民壮,总兵力几可达十万之众,很显然,强攻取胜的可能性实在是不算太高,纵使是勉强能拿下了此城,唐军的伤亡必重,哪还有本钱去参与下一步的战事?

    强攻不可取,那就只有巧取一条路可走了,火攻?挖地道?水淹?好像都不太可行,至少在薛万彻看来,这些小伎俩都很难奏效,唯一可行的便是将守军从城中诱骗出来,而后于野战中歼灭之,可惜的是上一回将高百联军杀得太惨了些,一众守军将领早就被杀怕了,即便是先前倭百水军前来救援之际,守军都没敢出城接应,这会儿倭百水师已经全军尽墨了,城中守军又岂敢再出城应战。

    就这么耗着,耗到城中粮尽?那倒是可以,毕竟原先城中的粮草就仅够两、三月的用度,再加上先前唐军将四乡八野的百姓都驱赶进了城,更使得城中粮食等用度大为吃紧,如今堵城已近一月,纵使城中再如何限制用度,也很难再多支撑上两个月的,到了那时,城中不战自乱,城守唾手可得倒也极有可能,问题是时间不等人,真到了那会儿,说不定太子那头的大军都已打到了平壤城下,而这可不是薛万彻所愿意看到的场面。

    头疼,真的很是头疼!薛万彻领兵向来向来强悍,只追求最大化的胜利,这也正是当初李世民评价其领兵“不是大胜便是大败”的根由之所在,这会儿遭遇到眼下这等在旁人看来实不算甚大不了之事时,对于薛万彻来说却是头疼得紧,一连数日猫在中军大帐中,独自对着周留城的大型沙盘埋头苦思着,便是连水军凯旋的庆功宴都无心去参加,只可惜盘算来、盘算去地折腾了好几日,却始终茫无头绪。

    “薛老弟,怎地不去饮酒,倭寇都已灭了,还有甚不解之心思乎?呵呵,莫非想家了么?”就在薛万彻蹲在沙盘前苦苦思索破敌良策之际,一身酒气的牛进达从大帐外行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个硕大的酒坛子,边走边喝上几口,一见薛万彻蹲在地上,这便笑呵呵地出言打趣道。

    “哦,牛老哥来了。”薛万彻听到响动,抬起了头来,见是牛进达,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接着再次低头看着沙盘,浑然没有起来为牛进达让座的意思。

    “哟,莫非薛老弟还在打这周留城的主意?该不会是想着去平壤转悠上一回罢。”牛进达见薛万彻神情不对,愣了一下,随手将酒坛子搁在一旁的几子上,摇摇晃晃地走到沙盘前,只看了一眼,立马猜出了薛万彻的心思之所在。

    “嗯。”被牛进达说中了心思,薛万彻倒也没抵赖,点了点头道:“牛老哥对此可有何妙策乎?”

    “此事还真有些棘手了!”牛进达伸手摸了摸满是汗渍的额头,长出了口气道:“按说城中粮草将尽,守也守不上多时,最迟到九月中,城内必将大乱,到那时,不战而胜也属当然之事,如今若是要强攻,势必难为啊,薛老弟不可不慎。”

    “此事某岂能不知,只是如今……,嘿,太子殿下此番敢挂帅出征,想必心有庙算,看时辰,只怕不到九月便可直抵平壤城下,我军坐困于此,纵使灭了百济,也算不得甚天大之功,某若不为则罢,若是要为,总得尽全功方可,牛老哥有何可教某者?”薛万彻苦笑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目视着牛进达,缓缓地说道。

    一见薛万彻如此固执,牛进达笑着摇了摇头道:“嘿,这么多年过去了,薛老弟还是这么个脾气,也罢,老哥我也就陪着薛老弟耍上一场好了,呵呵,还别说,早前灭了倭国水军之际,老哥我还真寻思过此事,倒也曾想了个法子,或许能奏效也说不定。”

    “哦?牛老哥可有何策,快请说来听听。”薛万彻正自烦恼呢,一听牛进达说有妙策,立马便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出言催促道。

    “这策子么,嘿嘿,下作了些,须登不得大雅之堂,姑且试试倒也无妨。”牛进达有心卖关子,废话说了一长段,就是没说是啥法子,听得薛万彻眼珠子都瞪了起来,一见薛万彻如此作态,牛进达哈哈大笑着道:“薛老弟莫急,老哥我这便说好了,唔,自古以来‘合’字难写,而今城中高句丽军势大压主,这里头便有文章可做,薛老弟以为如何?”

    “嗯?”薛万彻眼珠子转了转,已猜出了牛进达未尽之言,在大帐内急地踱了几步,突地提高了声调断喝道:“来人!”薛万彻治军素严,他这么嚷了一嗓子,帐外登时便是一阵大乱,一众亲卫纷纷冲进了大帐之中……

    相比于唐新营地中的喜庆气氛,周留城中可谓是一派的愁云惨淡——尽管军中高层下达了封口令,可倭百联军水师被全歼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满城军民因此士气低落,惶惶然不可终日,在这等压抑的气氛中,一众高百联军将领不得不齐聚城守府,商议应对之策,可面对着这等打又打唐军不过,逃又无处可逃的局面,一众将领商量来商量去,却始终没能得出了结果来,原本就压抑的气氛自是更惨淡了几分,所有人等皆面色铁青地端坐着,谁也不清楚接下来的路究竟该如何走将下去。

    “报,城外唐军射进城中布囊无数,城内百姓纷纷拾捡,巩将军制止不住,特请诸位大人明示。”就在众人皆缄默无言之际,一名偏将从议事大厅外匆匆奔了起来,单膝点地,双手将一枚小布囊高高托起。

    “递上来。”

    “拿来!”

    一听那名偏将如此说法,百济王子夫馀丰与高句丽主帅高泉生几乎同时开了口,倒令那员偏将不知究竟该听谁的好,竟愣在了当场,末了,还是夫馀丰出言解了围:“先请高将军过目罢。”那员偏将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紧赶着起了身,将手中的小布囊递到了高泉生的面前。

    “荒谬,无稽之谈,可恶!”高泉生将小布囊的封口一撕,露出了内里的一块写满了字的布帛,只一看,登时气得七窍生烟,愤怒地将那布帛狠命地往身前的几子上一掷,便即脸色青地破口大骂了起来。

    一众将领见高泉生如此作态,尽皆有些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又不敢轻易出言相询,只能是眼巴巴地看向了夫馀丰,等着夫馀丰拿主意。

    “高将军,何故如此?”夫馀丰见众将皆眼盯着自己,不得不温言问了一声。

    “夫馀王子请自看好了,哼,唐寇狗贼,胡言乱语,实是荒谬绝伦!”高泉生一听夫馀丰见问,随手将几子上的布帛揉成了团,顺手丢到了夫馀丰面前的几子上,怒气冲冲地板起了脸来,丝毫没给夫馀丰甚好脸色看。

    对于高泉生的无礼举动,夫馀丰心头难免有气,不过其城府深,倒也没就此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伸手将被揉成了一团的布帛平摊了开来,这才现上头的文字竟然是以高、百两国的文字写就的,内容并不算多,除了宣扬倭百联军水师全军覆灭之外,还有一条消息,那便是言明唐太子李贞所部已经打到了平壤城下,说高句丽灭国在即,称大唐只灭高句丽,并无歼百济之心,又说周留城之所以被围,乃是高句丽军在此之故,言及大军不日即将破城,非尽灭高句丽人不可,倘若城中之民非高句丽人者,皆以红布扎花挂于门前,可保平安无事,若不然,即以高句丽人视之,另,挂出悬赏,但凡城中无论军民,杀高句丽士兵一人者可换小麦一袋,杀一军官者,可得小麦一石,杀千户长以上者,能得马三匹,小麦十石,诸如此般云云。

    “高将军,何必动怒,此不过唐寇之离间之策罢,欲以此乱我军心耳,不必当真。”夫馀丰飞快地将布帛上的文字过了一番,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道。

    “哼,高某岂能不知。”听得夫馀丰的大笑声,高泉生这才觉自己有些子失态了,可又不想就此软下来,这便冷哼了一下道:“某非气唐寇的离间之心,实是不忿唐寇之谣言耳,想某之堂叔高怀龙何等之英雄人物,当初天可汗盛气而来,却为某之堂叔挫而败之,今唐太子李贞不过小儿也,岂能过得安市城,竟以谎言公然示人,此等下作行径着实可恼!”

    “高将军所言甚是,区区谬论耳,不足挂齿,呵呵,不足挂齿啊,只消贵我双方精诚团结,自可保得周留无虞,哦,对了,今日已到了该拨粮之日,小王随后就派人将粮草给将军送去。”夫馀丰见高泉生如此说法,心中稍安,忙出言宽慰了一番。

    “有劳了,高某今日被唐寇气得不轻,恐难再议事矣,不若就此作罢,改日再议好了,告辞。”高泉生心中另有计较,已无心再议事,这便丢下句场面话,领着梁大海、耿城等一众高句丽大将匆匆告辞而去。

    “王子殿下,高句丽军可能有变,不得不防啊。”高泉生等人刚走,先前在议事时始终默默不言的浮屠道琛从旁闪了出来,满脸子忧虑地看着夫馀丰,很是慎重地出言道。

    “浮屠将军休得胡言,此等时分,我等与高句丽乃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之局,高将军并非是非不明之辈,岂会上了唐寇之恶当,王子殿下切不可听信谗言啊。”浮屠道琛话音刚落,鬼室福信立马毫不客气地出言反驳道。

    浮屠道琛并不因鬼室福信的反驳而改口,也没去理会鬼室福信的脸色,一味忧郁地看着夫馀丰道:“王子殿下,老臣并非危言耸听,若是城中粮草充足,彼此必然无事,而今粮草将尽,且又控制于我手,难保高句丽军不生它想,倘如……”

    “浮屠将军不必多言,小王心中有数。”夫馀丰挥手打断了浮屠道琛的话头,在议事大厅里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低着头道:“鬼室将军,今日运粮交割之事便烦劳您跑上一趟了,唔,索性再多拨两成米粮与彼等罢。”

    “王子殿下,城中存粮已是无多,再也多给,这……”鬼室福信一听要多给高句丽军粮食,立马变了脸色,不甘心地辩解了起来。

    “去罢,就这么定了。”夫馀丰心烦意乱之下,压根儿就不想听鬼室福信的解释,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鬼室福信就此退下。鬼室福信有心再劝,可一见夫馀丰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诺,自去粮库划拨粮草不提。

    “浮屠将军,依您看来,高句丽军会有何企图?”待得鬼室福信去后,夫馀丰挥退了左右,深深地看了浮屠道琛一眼,斟酌着出言询问道。

    浮屠道琛迟疑了一下,却并没有讳言,而是压低了嗓音道:“禀王子殿下,依老臣看来,周留城已是不可守之绝地矣,除非有奇迹,否则断然无法拖到九月,周留一失,我百济危矣,高句丽人之所以助我守城,不过是为了自救罢了,而今城既已难守,某料定高句丽人一准会弃城而逃,殿下当早做准备才是。”

    “这……”夫馀丰愣了愣,苦笑着道:“盟约便有如夫妻,大难来时各自飞,却也属寻常之事,而今唐寇围而不攻,高句丽人纵使想逃,怕也没那么便利罢。”

    浮屠道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王子殿下误矣,某料唐寇必定会纵其逃窜,而后半道击之,再以精锐骑兵尾追掩杀,高泉生所部十停中能有一停逃回国中便已算是难得了。”

    “啊……”夫馀丰惊讶地瞪圆了眼,细细地看了看浮屠道琛的神色,见其不像是在说笑,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搓着手道:“这该如何是好?小王这就去说与高将军知晓,劝其留下坚守,或许事情尚有转机也说不定。”

    “不可,万万不可!”浮屠道琛一听之下,登时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出言阻拦道:“王子殿下,高句丽人去意已决,非言语所能说服者,今殿下若是前去点破了此事,必有杀身之祸矣,殿下不为自身,也须为我百济之根本多加珍重才是。”

    “这,这该如何方好,小王之心已乱,浮屠可有何见解,烦请直说好了,小王听着便是了。”夫馀丰心慌意乱之下,已然六神无主,在厅中茫然地转了转,却浑然拿不出个准主意来,无奈之下,只好愁苦地看着浮屠道琛道。

    浮屠道琛深吸了口气道:“唐寇言及唐太子所部已到平壤之消息恐是虚言,然,依老臣看来,此事恐将上演矣,即便无唐寇这份布帛,高句丽人也必定是心怀去意,而今有了借口,自是去意更决,高句丽人这一逃,不过是自寻死路,却害得我百济国破家亡,着实可恼,然,只要王子殿下还在,我国祚便不绝,将来总有再起之日,今高句丽人要走,便随他走,趁此唐寇之注意力被高句丽人吸引之时机,殿下自可趁乱突围,渡海去倭国,等待复国之良机,老臣愿拼力守城,以死报国!”

    夫馀丰细细地想了想,到了末了,还是摇着头道:“这如何使得?父王尚在国都期盼,小王如何能弃国而走,若如此,小王岂非国之罪人乎?”

    “殿下,您真要我百济亡无日乎?满国宗室,除殿下外,再无一人物,殿下若是不走,老臣当以死相谏!”浮屠道琛一听夫馀丰不肯走,登时便急了,一头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起了头来,磕得头破血流不止,却依旧不顾。

    “浮屠将军不可如此,此事重大,且容小王再斟酌一、二罢。”夫馀丰见状,忙抢上前去,伸手扶起浮屠道琛,脸现痛苦之色地说道。

    “殿下……”浮屠道琛还待要再多劝说,可夫馀丰却摇头阻止了他的话头,走到了窗台前,背着手,望着窗外/阴暗的天空,默不作声地站着不动了。

    “哎……”浮屠道琛见状,不敢再劝,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退出了厅去,背影萧瑟得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