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顿开金锁又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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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向来仅以成败论英雄！说白了，只要最后能赢，便无人再理会你我究竟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纵是我朝至境也不会！”林岚一负双手，翘首远眺天际朝霞初见，道，“如果势力足够大，能力足够大，大到足以撼动我西桓一朝，有些事情，就算是至境都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皇兄果真是你……”
“莫要往我身上泼脏水！”话虽如此，林岚却笑得得意，“不过我也不在意你这么说，这一切，都不过是帝路上的一程罢了，无论再卑劣的手段，达到了最后的目的，谁管你是大逆不道还是恪守本分？万事，都逃不过‘成王败寇’这四个字，哈哈……”
在林严愤恨的目光中，林岚仰天大笑而去……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不断重复地念叨着这四个字，血色涌上了肃王的双眸。
……
“西京城……”当城门初开，寥寥数十个进出西京的身影里，却有几个尤其悠闲。风齐迈着小方步，左顾右盼地通过城门洞，眼中所望，除了城墙砖，自然……还是城墙砖。
这座西京城虽是西桓上一次迁都时新建的，但从城门口的墙砖看，却一样瞧得出战火硝烟的印记。似在这短短千百年间，西京便曾数遭大变似的。
他伸手轻触着城墙上的刀兵痕迹，脸上似有些许笑意。
或许是因为出门前负责为众人易容的云汐有意把风齐画得丑了些，这时候风齐的笑，是三分狰狞，七分阴狠。
指尖感受着这座雄城的厚重，风齐一路走，一路轻抚，手一直没放下。
若是往日，云汐多半会说一句“不要命了？”，但今天，身后众人出奇的安静。
莫源和樊朝并肩走在最后，按照风齐的吩咐，苏雨没有一时片刻离开二人的视线，但……不知为什么，苏雨根本没试图逃跑过，只是一路都垂着脑袋，颇显失落，莫源心中不免感慨，一样是七剑弟子，那时的小灵可没那么听话。
小灵和云汐走在风齐身后，难得的是，这次竟像是小灵牵着云汐的手，在拉着她往前走，而云大小姐的脸上，亦是一片呆滞茫然……
“莫兄，云汐怎么了？”樊朝小声问道。
“……”莫源欲言又止，他眉目之中闪过樊朝未尝见过的神色。
“不知道，”莫源终是开口了，他瞄了眼一样失魂落魄的苏雨，道，“女孩儿家的心思，我们猜来作甚，由她去吧……”
“……”
……
“如何？”屠九刚刚收到朝会上传来的消息，只知伦王已胜，却不知究竟，连问道，“当真胜了？”
这位向来自负才高的西桓通天阁之主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般为一件事情担心了，只因他们扶植的那位伦王，着实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胜了！”阎书笑道，“肃王于今日突然发难，好在林岚早有准备，借属下和他臣属查到的消息，反戈一击，将肃王并其羽翼为争帝位蝇营狗苟、残害朝臣之事全揭了出来！林泉下令，命肃王闭门反省，待先帝遗诏公布，新君登基之后再行处置！”
“先帝遗诏？哈哈哈哈……”屠九兴奋地脸都红了，他猛地一甩长袖，放声笑道，“哪儿会有什么先帝遗诏，王朝啊王朝，真是要面子，哈哈，哈哈哈哈……”
阎书于屠九身旁微微躬身，静静等待着。
只是屠九心头激荡着的豪情却一时难以消磨，他大步走到阁楼的露台上，双手一撑阑干，缓缓吐息：“成了……终是成了！”
也难怪屠九这般兴奋，毕竟谋国之事关乎天下，成则西桓分阁扶植新君，可近一步掌控西桓朝廷，其间所得，千百倍于付出；而一旦有失，则是白白暴露无数通天阁势力，却还要得新君处处排挤、算计。
作为此事的主导，无论成败，都有一笔屠九的痕迹在。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能输，也不敢输！而今日，一切，尘埃落定。
从接到林岚的提议，到请求阁内援助、安排刺杀，再到替林岚清除身前阻碍，屠九千般谋划，机关算尽，终于叶天瞑闭关备战之时，替通天阁挣下了这一桩天大的功劳，他深知，自己恐怕不会止步于一阁之主了！
“哈哈，阎书，此番大胜，少不得你替我出谋划策，我不会亏待你的！”还没得到阁内的消息，屠九已经急着向阎书许下封赏之诺了。
“谢阁主提拔！”阎书亦是激动不已，他一揖到底，长呼道，“阎书亦愿阁主自此得长老宫青眼，来日成就通玄！”
“哈哈，好！”
渐渐平复了心情的屠九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又开始同阎书谈论起伦王之后登基之事来了。
“说来，那林泉当真优柔寡断，竟只是罚了肃王闭门反省……呵，不愧是‘皇叔’啊……”屠九鄙夷道，“如此，且让那风齐小儿再多快活几日，林岚登基之时，我定要将他拿下，献于阁主驾前！”
“唔，这几日属下当吩咐下面的看紧点肃王府，若是那风齐见势不妙跑了不就坏了！”
“不错！”
……
“不错不错，樊兄说得对，有道是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风齐意气风发地仰天大笑道，“小爷这一走，通天阁想再拿我，怕是难咯！”
“风兄，这些时日，若非相助肃王，你随时都可以出城！”樊朝提醒道。
此言倒是不假，以他们这伙人的实力和手中掌握的千般手段，即便不敌西桓通天阁众敌，想要脱身倒也不难，何况……此刻的西京之中，通天阁上下无不正为林岚所谋而共力一处，鲜少有人手顾及他们，就连苏雨的失踪，也被屠九当作女孩儿家耍性子，自己回了叶天瞑身边。
“也是！”风齐笑道，“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人去做啊……”
即便樊朝看得出风齐暗地里的弯弯绕儿恐怕不止这九曲十八弯，但这一路风齐都三缄其口，虽时不时得意地透露一字半句，却也未曾忘形，莫说云汐，就连他也有些恼了。
“你算准了肃王败于今日？”
“不错，”风齐于此倒也不遮掩，“此后他自当归府‘反省’，哈哈……”
“看来，即便是归府反省，风兄也不想让他消停了？”樊朝似笑非笑地道，“你还有什么不曾送给肃王的惊喜么？”
“有哦……”风齐道，“出府之前，我可是将近日所得，一一入册，于西桓之地，这也是很大的一股势力啊，就看……他敢不敢用了！”
风齐说着话，瞥见一行衣着皆是一般灰暗的江湖人匆匆往身后西京而去，不禁笑道：“也是时候回来了……唉，只是再看见通天阁的人，当真有几分碍眼啊。”
风齐说这话也不在意会把苏雨捎上，他又回顾几眼，复道：“咱们走快些吧，可不想再看见这些家伙了……”
“风兄，走了这会儿……那遍传四绝刀谱的小贼住得也太远了些吧？”樊朝揶揄道。
“嘿嘿，快到了，是吧，青鸾！”风齐朝青鸾挤眉弄眼，却不料那两颗绿豆大的眼睛里俱是寒光……
“怎么了这是……”风齐悻悻地自语道。
青鸾这么看风齐，自然是因为小灵的缘故，而小灵，却是因为云汐的缘故。只是风齐没看出来。
他尴尬地耸耸肩，欲举步再往前走时，却忽地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怎么了，樊兄？”
“嘘——”樊朝一手拦在风齐胸前，一手竖着食指抵在嘴上，他紧缩着眉头，偏过脑袋，似在侧耳听着什么。
莫源见状迈步上前，伸手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前面有人在打斗。”樊朝道。
“打就打了，要是他们挡了小爷的路，一掌毙了就是！”
“修为不低！”
“……”
风齐咽了口口水，他伸长了脖子望向前方，朝阳初升，洒落凡尘的无限光辉照亮着前方一览无余的黄土路，此刻西京城外的这条官道上，还没什么行人，只余路旁那仲春时节的芳菲艳绿。
风齐问道：“几个人？”
“应该不多……”樊朝道，“风兄，你要去的地方，可以绕路么？”
樊朝行事向来稳重，若非必要，他也不想蹚别人的浑水，而此刻的风齐，竟也收敛了性子——
“这……”风齐本是往城外林岚名下的皇庄去的，此地向北不过三十余里，但要是绕路，却只有走小径或者御空而去了，“可以，既然离了西京，我们便御空绕路过去！”
“哪来那么多麻烦！”小灵撇撇嘴，道，“我去打发了他们！”
没等莫源出手阻拦，小妮子便飞身而起，倏地冲了出去。青鸾跟着在她肩头清啼一声，似乎在向前方争斗之人昭示自己的存在。
“唉……”莫源颇觉无奈地摇摇头，也腾身而起，跟了上去。
风齐和樊朝眼瞧身边云汐苏雨二人，俱是一派的神情萧索，便都没同去。
只是，没等多久，空中划过一道深沉的灰色，竟是青鸾疾飞而回！其貌不扬的小鸟儿落在风齐肩头，拼了命地用尖喙扯他衣领！
“小灵这家伙……净会给小爷惹祸！”见青鸾如此，他岂能不明白？风齐忿忿地一咬牙，正待要走，却发现那一对焉了的姑娘似根本听不见自己的话似的。
风齐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在那之前，绝不能放苏雨走！”他上前一步，抓着苏雨的手，脚下一踏地，御空而去。
“云汐？”见风齐走了，樊朝却只得守着个失了魂儿似的云汐，唤她也没回应，让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但风齐抓起苏雨手的那一刻，云汐眼中似忽有所感，只是片刻的回神之后，眼神竟是愈发灰暗了！樊朝心中着急，他咂了咂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了，干脆有样学样，也伸手一把云汐的手腕，低低地道了一句：“抱歉……”，便挟着云汐扶摇而上。
前方相斗之地离此地尚有几里，以樊朝的脚程，自然很快看到了前面风齐与苏雨的身影。
离那地方愈近，樊朝所觉自然更强烈，他脸色微微一变，暗道不妙——
“该死，是归元巅峰！”
樊朝如今的修为实力，面对归元大成自是无惧，归元巅峰境亦可一战，但前面的争斗……“相斗之人，修为不输大师兄！”
樊朝心下一急，遽然加速，只是云汐的手被他这一加力，竟拉的骨节一阵咯吱作响！
“不好，”樊朝自知失了计较，云汐的右臂是有旧伤的，此刻又不出半分力道，任凭他拉着前行，如何禁得起自己这般修为的速度和力量？
樊朝于是将手伸向云汐后背，虽不曾碰着，但只隔着寸许的距离运功助她御空，便让个樊公子一阵脸红了。
耳边吹拂过阵阵春风，手中把着云汐的腕子，他脚下的动作竟稍稍慢了些，于是，樊朝同风齐并肩而行，也一同见到了那缠在一处的数道身影。
远远传来刀兵相击与呼喝之声，风齐眼前现出的是炫目火光飞旋起舞，光是远远地瞧着，便可感受其中炽热！
朱雀真火！
小灵敢动用自己体内的朱雀真火，自然得是莫源同意的，而莫源既然同意，事情，恐怕已然不可收拾了……
“以一敌三？”风齐惊道。
他和樊朝很清楚地看到，两边相争，竟是以一敌三！
莫源左手持残剑，森罗万象剑法涵无数变化，右手所执无影之刀，于青天白日降下了一道夜幕，刀剑合璧，天行臻至！
小灵于闪转腾挪之间兴起的那一身炽焰更是暴烈可怖，火羽霓裳，岂是止于炫目？
他二人相助的，是个女子！素手于身前舞出千般道法，此人的修为，远胜莫源小灵，却仍在且战且退。
因为与他们对敌的，也是个绝顶高手。
此人身形削瘦，素服布帕，衣裳很是陈旧，看着像是个正服丧的弱女子，但手中所持之刀却划出道道触目的红色，虽不及小灵的凤血真火炫丽，其间所蕴威能，仍逼得莫源三人仅堪左支右绌。她身法不快，但刀法极为凌厉，刀光裹挟之下，三人被压制得全无还手之力，更无力脱身。
风齐清楚地看到，此人挥出的刀气被莫源小灵相助的那女子挡了一挡，落在了地上，那被千万人踩踏过的坚实地面上，竟似被镌上了一道永远洗刷不掉的焦黑印记，升起的袅袅硝烟让风齐心头一震！
“风兄，樊兄！”莫源喊叫了一声，说话间，身法骤变，一步挡在了那刀光降临之地，替身后的小灵二人挡下一刀，但纵使天行巅峰修为，刀剑合璧之力，竟也挡不得一刀！莫源的身体猛地倒飞而去，连带着把小灵二人也撞飞了数丈远。
“呵，倒是有件好甲衣！”那刀客出言了，只是明明是个女儿身，面容清俊，声音却沙哑低沉，更添了几分煞意！
莫源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痕同那一声呼喊似唤醒了风齐二人，樊朝先动了，他松开云汐的手，翻手取出一柄厚脊钝刃的刀，飞身而上。
“……”女子竟未曾追击已然败退的莫源三人，她望着无崖刀法掠过半空所带起的土黄色刀光，眼中似有惊讶，更是跃跃欲试！
脚下站着丁字，女子提手横刀，咧着嘴，静待樊朝那力能劈山的一刀！
风齐见状，一手拉着苏雨，一手拽住云汐，来到了莫源三人身旁。
“源兄！”
倒在小灵怀里莫源睁着眼，却紧阖双唇，只是待他一张嘴，竟不言不语，只吐出了缕缕烟气来！
“源兄，源兄！”风齐竟似忘了自己一身医术，他都慌了神，小灵更是抱着莫源，一瘪嘴便嚎啕大哭起来——
“啊……”这妮子似是分不清状况，她双手环着莫源的脑袋，瞧着莫源惨白的脸色，自己竟是摇头晃脑痛哭流涕，“莫大哥，莫大哥！啊啊啊……都是小灵不好，都是……”青鸾也落在莫源胸前，扯着他的前襟，扑楞着翅膀。
“没事！”这声莺语响起，那只素手便伸向了莫源，风齐尚未及反应，却见眼前又多出了一只手来！
“你是何人！”云汐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了，她一把抓住想要往莫源口中喂丹药的手，直盯着那女子，问道。
风齐也抬起头，这下，他终于瞧清楚了莫源同小灵相助之人。
这是个美人儿，杏眼圆脸，一袭白衣，正值桃李年华，那一头青丝于左肩垂下三条用红绳缚住的细辫，这模样……
“这……”风齐惊呼道，“莲依师姐！”
晦叶峰标志性的一身白衣，雕饰尽去，那丰腴妩媚的姿容，其人不正是凌叶座下的三弟子，莲依么！
莲依对风齐的惊呼报以一声苦笑，见风齐似认识此人，云汐抓着她的手又是一紧，却很快便放开了。
此刻，风齐终于明白为什么小灵连回来报个信儿都不曾，便径直相帮了起来，原来，是莲依……
“咳咳……”莲依脸色很是难看，她勉力伸出手，轻轻抚着小灵的脑袋，道，“老幺，你莫大哥没事！”
“莲依姐……”小灵松了口气，竟又一头栽到莲依怀里，哭得更响了。这场景，令人颇觉心酸。只是……当那厢一道道激斗的余波拂面而来，风齐却连为莲依多分几点心思的想法都不敢有了。
方才所见，樊朝的第一刀劈下，却是同那人各自退了数步，当是平分秋色，然而风齐还是站起身，手执云纹走了过去。
“樊大哥不是她的对手。”望着仍在激斗的二人，云汐说出了风齐心中所思。见莫源服了丹药已无大碍，云汐倏地起身，走到了同风齐并肩之处。
“云大小姐，你能说点我看不出的么？”
云汐此刻竟没了反唇相讥的兴致，她冷冷地道：“怎么办？”
风齐蹙起眉头，却似毫无应对之策。
“别想了，你们不是此人的对手。”苏雨忽然开口了，她缓步走到风齐身旁，目视着那女子，口中所语低不可闻，“氐国……”
“呵，苏小姐，你倒也乖巧。”风齐语中所指，自然是苏雨不曾趁着他们一心对敌之时逃跑。谁料苏雨瞧也不瞧风齐一眼地道：“即便面对这般大敌，你对我也不曾有一刻失了提防，我逃得了么？”
“哈哈，聪明人！”风齐笑道，“似苏小姐这般聪慧的人儿，想来不会无端有此一语，既如此……可有办法助我等败了此人？”
“……你们看她的刀！”
……
“王爷请看！”在肃王书房满地狼藉之中，老者拾起一本书册，递给了林严。
当得知风齐一伙已然不见了踪影，肃王几乎将自己的书房砸了个遍，才刚刚反应过来，风齐不止是逃了，之前种种，更是他同林岚的谋划！
“好，好个风齐，好啊，好啊……”他挥手把老者递来的书册打飞，眦目欲裂地吼道，“看什么？看什么！我败了，败了！”
老者再次把书册拾起，再次递了过去：“这是风齐之前于府中为王爷夺下的——半壁江山！王爷，这，是我等最后的机会！”
“什么？”肃王一把夺过书册，翻看起来——
“黔州、陌州、昆州……北疆军？”
“王爷！”老者低下头，皓首微颤，“风齐为将我等败得彻底，把伦王手下于朝于野的大半势力都推向了我等，此刻，事发突然，朝廷贬黜之令恐怕刚刚出城！”
“也就是说……现在，我……我还能……”
“现在，只须广告天下，先青芃帝之死为林岚所为，同时联系各州府并北疆军，以伐逆之名动兵，伦王，便将死无葬身之地！即便我朝至境，也不得不上安朝廷，下顺民心，王爷天命所归，必当成事！”老者抬起头，眼中精光闪过，“王爷，若是晚了，待伦王登基，似他这般心狠手辣之辈，我等，必死无疑啊！”
“必死无……”肃王呆愣愣地念叨着，但很快，他神情之中复又显出一派坚毅，“成王败寇，成王败寇，林岚，你说得对啊！”林严不知道，如果他就此罢手，于家于国，有人或许会念在兄弟之谊饶他一回，但这下……
他紧紧捏住这一册书，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是风齐精挑细选给他的，而现在，这书册于他眼中便是自己翻身的唯一机会！于是肃王捏得很是用力，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了。
“这世上，向来仅以成败论英雄！说白了，只要最后能赢，便无人再理会你我究竟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纵是我朝至境也不会！”林岚一负双手，翘首远眺天际朝霞初见，道，“如果势力足够大，能力足够大，大到足以撼动我西桓一朝，有些事情，就算是至境都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皇兄果真是你……”
“莫要往我身上泼脏水！”话虽如此，林岚却笑得得意，“不过我也不在意你这么说，这一切，都不过是帝路上的一程罢了，无论再卑劣的手段，达到了最后的目的，谁管你是大逆不道还是恪守本分？万事，都逃不过‘成王败寇’这四个字，哈哈……”
在林严愤恨的目光中，林岚仰天大笑而去……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不断重复地念叨着这四个字，血色涌上了肃王的双眸。
……
“西京城……”当城门初开，寥寥数十个进出西京的身影里，却有几个尤其悠闲。风齐迈着小方步，左顾右盼地通过城门洞，眼中所望，除了城墙砖，自然……还是城墙砖。
这座西京城虽是西桓上一次迁都时新建的，但从城门口的墙砖看，却一样瞧得出战火硝烟的印记。似在这短短千百年间，西京便曾数遭大变似的。
他伸手轻触着城墙上的刀兵痕迹，脸上似有些许笑意。
或许是因为出门前负责为众人易容的云汐有意把风齐画得丑了些，这时候风齐的笑，是三分狰狞，七分阴狠。
指尖感受着这座雄城的厚重，风齐一路走，一路轻抚，手一直没放下。
若是往日，云汐多半会说一句“不要命了？”，但今天，身后众人出奇的安静。
莫源和樊朝并肩走在最后，按照风齐的吩咐，苏雨没有一时片刻离开二人的视线，但……不知为什么，苏雨根本没试图逃跑过，只是一路都垂着脑袋，颇显失落，莫源心中不免感慨，一样是七剑弟子，那时的小灵可没那么听话。
小灵和云汐走在风齐身后，难得的是，这次竟像是小灵牵着云汐的手，在拉着她往前走，而云大小姐的脸上，亦是一片呆滞茫然……
“莫兄，云汐怎么了？”樊朝小声问道。
“……”莫源欲言又止，他眉目之中闪过樊朝未尝见过的神色。
“不知道，”莫源终是开口了，他瞄了眼一样失魂落魄的苏雨，道，“女孩儿家的心思，我们猜来作甚，由她去吧……”
“……”
……
“如何？”屠九刚刚收到朝会上传来的消息，只知伦王已胜，却不知究竟，连问道，“当真胜了？”
这位向来自负才高的西桓通天阁之主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般为一件事情担心了，只因他们扶植的那位伦王，着实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胜了！”阎书笑道，“肃王于今日突然发难，好在林岚早有准备，借属下和他臣属查到的消息，反戈一击，将肃王并其羽翼为争帝位蝇营狗苟、残害朝臣之事全揭了出来！林泉下令，命肃王闭门反省，待先帝遗诏公布，新君登基之后再行处置！”
“先帝遗诏？哈哈哈哈……”屠九兴奋地脸都红了，他猛地一甩长袖，放声笑道，“哪儿会有什么先帝遗诏，王朝啊王朝，真是要面子，哈哈，哈哈哈哈……”
阎书于屠九身旁微微躬身，静静等待着。
只是屠九心头激荡着的豪情却一时难以消磨，他大步走到阁楼的露台上，双手一撑阑干，缓缓吐息：“成了……终是成了！”
也难怪屠九这般兴奋，毕竟谋国之事关乎天下，成则西桓分阁扶植新君，可近一步掌控西桓朝廷，其间所得，千百倍于付出；而一旦有失，则是白白暴露无数通天阁势力，却还要得新君处处排挤、算计。
作为此事的主导，无论成败，都有一笔屠九的痕迹在。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能输，也不敢输！而今日，一切，尘埃落定。
从接到林岚的提议，到请求阁内援助、安排刺杀，再到替林岚清除身前阻碍，屠九千般谋划，机关算尽，终于叶天瞑闭关备战之时，替通天阁挣下了这一桩天大的功劳，他深知，自己恐怕不会止步于一阁之主了！
“哈哈，阎书，此番大胜，少不得你替我出谋划策，我不会亏待你的！”还没得到阁内的消息，屠九已经急着向阎书许下封赏之诺了。
“谢阁主提拔！”阎书亦是激动不已，他一揖到底，长呼道，“阎书亦愿阁主自此得长老宫青眼，来日成就通玄！”
“哈哈，好！”
渐渐平复了心情的屠九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又开始同阎书谈论起伦王之后登基之事来了。
“说来，那林泉当真优柔寡断，竟只是罚了肃王闭门反省……呵，不愧是‘皇叔’啊……”屠九鄙夷道，“如此，且让那风齐小儿再多快活几日，林岚登基之时，我定要将他拿下，献于阁主驾前！”
“唔，这几日属下当吩咐下面的看紧点肃王府，若是那风齐见势不妙跑了不就坏了！”
“不错！”
……
“不错不错，樊兄说得对，有道是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风齐意气风发地仰天大笑道，“小爷这一走，通天阁想再拿我，怕是难咯！”
“风兄，这些时日，若非相助肃王，你随时都可以出城！”樊朝提醒道。
此言倒是不假，以他们这伙人的实力和手中掌握的千般手段，即便不敌西桓通天阁众敌，想要脱身倒也不难，何况……此刻的西京之中，通天阁上下无不正为林岚所谋而共力一处，鲜少有人手顾及他们，就连苏雨的失踪，也被屠九当作女孩儿家耍性子，自己回了叶天瞑身边。
“也是！”风齐笑道，“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人去做啊……”
即便樊朝看得出风齐暗地里的弯弯绕儿恐怕不止这九曲十八弯，但这一路风齐都三缄其口，虽时不时得意地透露一字半句，却也未曾忘形，莫说云汐，就连他也有些恼了。
“你算准了肃王败于今日？”
“不错，”风齐于此倒也不遮掩，“此后他自当归府‘反省’，哈哈……”
“看来，即便是归府反省，风兄也不想让他消停了？”樊朝似笑非笑地道，“你还有什么不曾送给肃王的惊喜么？”
“有哦……”风齐道，“出府之前，我可是将近日所得，一一入册，于西桓之地，这也是很大的一股势力啊，就看……他敢不敢用了！”
风齐说着话，瞥见一行衣着皆是一般灰暗的江湖人匆匆往身后西京而去，不禁笑道：“也是时候回来了……唉，只是再看见通天阁的人，当真有几分碍眼啊。”
风齐说这话也不在意会把苏雨捎上，他又回顾几眼，复道：“咱们走快些吧，可不想再看见这些家伙了……”
“风兄，走了这会儿……那遍传四绝刀谱的小贼住得也太远了些吧？”樊朝揶揄道。
“嘿嘿，快到了，是吧，青鸾！”风齐朝青鸾挤眉弄眼，却不料那两颗绿豆大的眼睛里俱是寒光……
“怎么了这是……”风齐悻悻地自语道。
青鸾这么看风齐，自然是因为小灵的缘故，而小灵，却是因为云汐的缘故。只是风齐没看出来。
他尴尬地耸耸肩，欲举步再往前走时，却忽地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怎么了，樊兄？”
“嘘——”樊朝一手拦在风齐胸前，一手竖着食指抵在嘴上，他紧缩着眉头，偏过脑袋，似在侧耳听着什么。
莫源见状迈步上前，伸手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前面有人在打斗。”樊朝道。
“打就打了，要是他们挡了小爷的路，一掌毙了就是！”
“修为不低！”
“……”
风齐咽了口口水，他伸长了脖子望向前方，朝阳初升，洒落凡尘的无限光辉照亮着前方一览无余的黄土路，此刻西京城外的这条官道上，还没什么行人，只余路旁那仲春时节的芳菲艳绿。
风齐问道：“几个人？”
“应该不多……”樊朝道，“风兄，你要去的地方，可以绕路么？”
樊朝行事向来稳重，若非必要，他也不想蹚别人的浑水，而此刻的风齐，竟也收敛了性子——
“这……”风齐本是往城外林岚名下的皇庄去的，此地向北不过三十余里，但要是绕路，却只有走小径或者御空而去了，“可以，既然离了西京，我们便御空绕路过去！”
“哪来那么多麻烦！”小灵撇撇嘴，道，“我去打发了他们！”
没等莫源出手阻拦，小妮子便飞身而起，倏地冲了出去。青鸾跟着在她肩头清啼一声，似乎在向前方争斗之人昭示自己的存在。
“唉……”莫源颇觉无奈地摇摇头，也腾身而起，跟了上去。
风齐和樊朝眼瞧身边云汐苏雨二人，俱是一派的神情萧索，便都没同去。
只是，没等多久，空中划过一道深沉的灰色，竟是青鸾疾飞而回！其貌不扬的小鸟儿落在风齐肩头，拼了命地用尖喙扯他衣领！
“小灵这家伙……净会给小爷惹祸！”见青鸾如此，他岂能不明白？风齐忿忿地一咬牙，正待要走，却发现那一对焉了的姑娘似根本听不见自己的话似的。
风齐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在那之前，绝不能放苏雨走！”他上前一步，抓着苏雨的手，脚下一踏地，御空而去。
“云汐？”见风齐走了，樊朝却只得守着个失了魂儿似的云汐，唤她也没回应，让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但风齐抓起苏雨手的那一刻，云汐眼中似忽有所感，只是片刻的回神之后，眼神竟是愈发灰暗了！樊朝心中着急，他咂了咂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了，干脆有样学样，也伸手一把云汐的手腕，低低地道了一句：“抱歉……”，便挟着云汐扶摇而上。
前方相斗之地离此地尚有几里，以樊朝的脚程，自然很快看到了前面风齐与苏雨的身影。
离那地方愈近，樊朝所觉自然更强烈，他脸色微微一变，暗道不妙——
“该死，是归元巅峰！”
樊朝如今的修为实力，面对归元大成自是无惧，归元巅峰境亦可一战，但前面的争斗……“相斗之人，修为不输大师兄！”
樊朝心下一急，遽然加速，只是云汐的手被他这一加力，竟拉的骨节一阵咯吱作响！
“不好，”樊朝自知失了计较，云汐的右臂是有旧伤的，此刻又不出半分力道，任凭他拉着前行，如何禁得起自己这般修为的速度和力量？
樊朝于是将手伸向云汐后背，虽不曾碰着，但只隔着寸许的距离运功助她御空，便让个樊公子一阵脸红了。
耳边吹拂过阵阵春风，手中把着云汐的腕子，他脚下的动作竟稍稍慢了些，于是，樊朝同风齐并肩而行，也一同见到了那缠在一处的数道身影。
远远传来刀兵相击与呼喝之声，风齐眼前现出的是炫目火光飞旋起舞，光是远远地瞧着，便可感受其中炽热！
朱雀真火！
小灵敢动用自己体内的朱雀真火，自然得是莫源同意的，而莫源既然同意，事情，恐怕已然不可收拾了……
“以一敌三？”风齐惊道。
他和樊朝很清楚地看到，两边相争，竟是以一敌三！
莫源左手持残剑，森罗万象剑法涵无数变化，右手所执无影之刀，于青天白日降下了一道夜幕，刀剑合璧，天行臻至！
小灵于闪转腾挪之间兴起的那一身炽焰更是暴烈可怖，火羽霓裳，岂是止于炫目？
他二人相助的，是个女子！素手于身前舞出千般道法，此人的修为，远胜莫源小灵，却仍在且战且退。
因为与他们对敌的，也是个绝顶高手。
此人身形削瘦，素服布帕，衣裳很是陈旧，看着像是个正服丧的弱女子，但手中所持之刀却划出道道触目的红色，虽不及小灵的凤血真火炫丽，其间所蕴威能，仍逼得莫源三人仅堪左支右绌。她身法不快，但刀法极为凌厉，刀光裹挟之下，三人被压制得全无还手之力，更无力脱身。
风齐清楚地看到，此人挥出的刀气被莫源小灵相助的那女子挡了一挡，落在了地上，那被千万人踩踏过的坚实地面上，竟似被镌上了一道永远洗刷不掉的焦黑印记，升起的袅袅硝烟让风齐心头一震！
“风兄，樊兄！”莫源喊叫了一声，说话间，身法骤变，一步挡在了那刀光降临之地，替身后的小灵二人挡下一刀，但纵使天行巅峰修为，刀剑合璧之力，竟也挡不得一刀！莫源的身体猛地倒飞而去，连带着把小灵二人也撞飞了数丈远。
“呵，倒是有件好甲衣！”那刀客出言了，只是明明是个女儿身，面容清俊，声音却沙哑低沉，更添了几分煞意！
莫源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痕同那一声呼喊似唤醒了风齐二人，樊朝先动了，他松开云汐的手，翻手取出一柄厚脊钝刃的刀，飞身而上。
“……”女子竟未曾追击已然败退的莫源三人，她望着无崖刀法掠过半空所带起的土黄色刀光，眼中似有惊讶，更是跃跃欲试！
脚下站着丁字，女子提手横刀，咧着嘴，静待樊朝那力能劈山的一刀！
风齐见状，一手拉着苏雨，一手拽住云汐，来到了莫源三人身旁。
“源兄！”
倒在小灵怀里莫源睁着眼，却紧阖双唇，只是待他一张嘴，竟不言不语，只吐出了缕缕烟气来！
“源兄，源兄！”风齐竟似忘了自己一身医术，他都慌了神，小灵更是抱着莫源，一瘪嘴便嚎啕大哭起来——
“啊……”这妮子似是分不清状况，她双手环着莫源的脑袋，瞧着莫源惨白的脸色，自己竟是摇头晃脑痛哭流涕，“莫大哥，莫大哥！啊啊啊……都是小灵不好，都是……”青鸾也落在莫源胸前，扯着他的前襟，扑楞着翅膀。
“没事！”这声莺语响起，那只素手便伸向了莫源，风齐尚未及反应，却见眼前又多出了一只手来！
“你是何人！”云汐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了，她一把抓住想要往莫源口中喂丹药的手，直盯着那女子，问道。
风齐也抬起头，这下，他终于瞧清楚了莫源同小灵相助之人。
这是个美人儿，杏眼圆脸，一袭白衣，正值桃李年华，那一头青丝于左肩垂下三条用红绳缚住的细辫，这模样……
“这……”风齐惊呼道，“莲依师姐！”
晦叶峰标志性的一身白衣，雕饰尽去，那丰腴妩媚的姿容，其人不正是凌叶座下的三弟子，莲依么！
莲依对风齐的惊呼报以一声苦笑，见风齐似认识此人，云汐抓着她的手又是一紧，却很快便放开了。
此刻，风齐终于明白为什么小灵连回来报个信儿都不曾，便径直相帮了起来，原来，是莲依……
“咳咳……”莲依脸色很是难看，她勉力伸出手，轻轻抚着小灵的脑袋，道，“老幺，你莫大哥没事！”
“莲依姐……”小灵松了口气，竟又一头栽到莲依怀里，哭得更响了。这场景，令人颇觉心酸。只是……当那厢一道道激斗的余波拂面而来，风齐却连为莲依多分几点心思的想法都不敢有了。
方才所见，樊朝的第一刀劈下，却是同那人各自退了数步，当是平分秋色，然而风齐还是站起身，手执云纹走了过去。
“樊大哥不是她的对手。”望着仍在激斗的二人，云汐说出了风齐心中所思。见莫源服了丹药已无大碍，云汐倏地起身，走到了同风齐并肩之处。
“云大小姐，你能说点我看不出的么？”
云汐此刻竟没了反唇相讥的兴致，她冷冷地道：“怎么办？”
风齐蹙起眉头，却似毫无应对之策。
“别想了，你们不是此人的对手。”苏雨忽然开口了，她缓步走到风齐身旁，目视着那女子，口中所语低不可闻，“氐国……”
“呵，苏小姐，你倒也乖巧。”风齐语中所指，自然是苏雨不曾趁着他们一心对敌之时逃跑。谁料苏雨瞧也不瞧风齐一眼地道：“即便面对这般大敌，你对我也不曾有一刻失了提防，我逃得了么？”
“哈哈，聪明人！”风齐笑道，“似苏小姐这般聪慧的人儿，想来不会无端有此一语，既如此……可有办法助我等败了此人？”
“……你们看她的刀！”
……
“王爷请看！”在肃王书房满地狼藉之中，老者拾起一本书册，递给了林严。
当得知风齐一伙已然不见了踪影，肃王几乎将自己的书房砸了个遍，才刚刚反应过来，风齐不止是逃了，之前种种，更是他同林岚的谋划！
“好，好个风齐，好啊，好啊……”他挥手把老者递来的书册打飞，眦目欲裂地吼道，“看什么？看什么！我败了，败了！”
老者再次把书册拾起，再次递了过去：“这是风齐之前于府中为王爷夺下的——半壁江山！王爷，这，是我等最后的机会！”
“什么？”肃王一把夺过书册，翻看起来——
“黔州、陌州、昆州……北疆军？”
“王爷！”老者低下头，皓首微颤，“风齐为将我等败得彻底，把伦王手下于朝于野的大半势力都推向了我等，此刻，事发突然，朝廷贬黜之令恐怕刚刚出城！”
“也就是说……现在，我……我还能……”
“现在，只须广告天下，先青芃帝之死为林岚所为，同时联系各州府并北疆军，以伐逆之名动兵，伦王，便将死无葬身之地！即便我朝至境，也不得不上安朝廷，下顺民心，王爷天命所归，必当成事！”老者抬起头，眼中精光闪过，“王爷，若是晚了，待伦王登基，似他这般心狠手辣之辈，我等，必死无疑啊！”
“必死无……”肃王呆愣愣地念叨着，但很快，他神情之中复又显出一派坚毅，“成王败寇，成王败寇，林岚，你说得对啊！”林严不知道，如果他就此罢手，于家于国，有人或许会念在兄弟之谊饶他一回，但这下……
他紧紧捏住这一册书，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是风齐精挑细选给他的，而现在，这书册于他眼中便是自己翻身的唯一机会！于是肃王捏得很是用力，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