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无常劫 > 第二百三十七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解彼安正在深眠,寝卧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了。他猛地惊醒,抓过身侧的剑,君兰剑半出鞘,横在身前。

    但他很快就知道来人是谁了,毕竟是朝夕相处了两世的人,那熟悉的气息尽管混杂了酒味儿,他也能轻易分辨。

    “你干什么。”解彼安冷冷地问。

    范无慑坐到床边,神神秘秘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扑鼻而来的酒气,令解彼安皱了皱眉:“你喝多了。”

    “不多。”范无慑抓住解彼安的手腕,“走吧。”

    “都什么时辰了。”解彼安甩了一下,没甩脱,“放开。”

    “大哥,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一定要看看。”

    范无慑平日里阴沉冷峻,不怒自威,哪怕是十几岁的少年时,藏在这年轻躯壳下的毕竟是一个活了两辈子的魂灵,他几乎没有过这样跳脱的时刻。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平日的范无慑已经让解彼安时时刻刻地防备,眼前这个不同寻常的范无慑,让他更加担忧。

    解彼安被范无慑半拽半抱地弄下了床,带着他御剑飞离行宫,往大名山深处飞去。

    “我找了好久,印象中应该是这个时节会有的。”范无慑迎着风喊道,几个音节被风声吞没,听来断断续续的,但解彼安却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

    范无慑循着自己留下的一丝灵识,找到了林中的一片小湖泊,自天上看去,半轮残月清晰地映照在水中,一阵微风拂皱了水面,粼粼的波光反射着清冷的月晖。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湖边飘荡着一片金色的光带,像是将九霄之上的星河也倒映在了人间。

    那是成千上万的流萤,以自身发出的微弱的光,汇聚成了这梦幻般的美景。

    俩人穿过流萤,落在了湖畔。解彼安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这点点星火,陷入了回忆中。

    这个地方是他最先发现的。

    为了保护大名山的洞府,行宫所处的这一峰是不准许外人上来的,他少时对什么都好奇,修行之余,就御剑在山中飞来飞去寻找好玩儿的,于是便发现了这小小的湖泊,也发现了夏日湿热之时,会有大片的流萤汇聚在这水系旁。

    他当时就被这景象所震撼,留下灵识后,火速飞回了行宫,把在睡梦中的小九叫醒,带来这里观赏。自那以后,若是夏季来洞府修行,他们时不时都会偷跑来这里玩儿。

    记得那时候,他的天资刚刚崭露头角,被父君寄以厚望,要在蛟龙会上为大名宗氏争光,他有父亲赏识,母亲疼爱,弟妹们都对他敬重崇拜,那是他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解彼安深陷在一种浓稠的哀思里,无法自拔,就连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亦无所察觉。

    范无慑偏头看着解彼安,目光茫然却又不失温柔。在同一片静谧的星空下,他好像也跟着时光的长河回溯到了从前,天上是月亮与星斗,地上有倒影与流萤,天上人间,有且只有他和大哥二人,这仿佛是一场专为他们精心筹划的梦。

    那时候,他抓着大哥的手,惊喜地又蹦又跳,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

    如今,他反握着大哥的手,他俯视着大哥沉静的眉眼,想要这一刻绵长隽永,却又生出美梦将醒的恐惧。

    解彼安就在那一刻回了神。他惊讶地抬头看了范无慑一眼,然后抽回了手。

    范无慑的掌心一空,他攥紧手指,想要阻止热度的流逝。

    “以前,我们都会来这儿赏月,赏流萤。”范无慑轻声说,“是你先发现的地方。”

    解彼安沉吟片刻:“太晚了,回去吧。”

    范无慑再次拉住他的手,“我们以前都会待到天明的。”

    “放开。”解彼安皱眉道。

    酒气冲上颅顶,伴随而来的还有从解彼安这里不断累积的失意,范无慑脸上发热,手攥得更紧了:“我想天亮了再回去,大哥陪我。”

    解彼安心头一震。

    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范无慑的这句话,竟与当年对他撒娇耍赖时说的一模一样,只是如今的口吻霸道专横,同样是无法拒绝,从前他对小九是宠溺与纵容,如今他对范无慑是戒备与畏惧。

    范无慑拉着解彼安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坐下了,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披风,将解彼安裹了起来,然后顺势揽住了他的肩膀。

    解彼安端坐着,身体一刻不敢松懈。

    “真美,这么多流萤,跟小时候一样。”范无慑的手握着解彼安薄削的肩头,心中感叹,小时候好像能为他撑起天的男人,为何现在变得这么瘦、这么苍白,让他只想一刻不放地搂在怀里,也想为其奉上世间所有。

    可是,他的大哥不要,什么皇位,财富,法宝,他以为大哥看中的那些东西,倒头来只有他当了真,如今大哥不要他能给予的一切,也不要他。

    解彼安静静地看着这些金萤流火,犹如漫漫星河揉碎了铺洒人间,无与伦比地浪漫,他轻声咏道:“‘腾空类星霣,拂树若花生。’”

    范无慑偏头看着解彼安的眼睛,点点莹亮,细碎的星星仿佛也洒进了他的瞳眸,温柔而专注,动人至极,他气血涌动,浓烈的渴望像要冲破肉身的束缚,扑向它疯狂执念的那个人,他拼命地拖拽住心头的猛兽,拼命地压抑着渴求到恨不能摧毁的欲念,克制再克制地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限轻柔地吻。

    解彼安却浑身紧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如临大敌。

    “你不要害怕我。”范无慑的声音深沉暗哑。

    “大哥,别这样对我。”那声线又多了几丝颤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出卖我,我以为你害死我娘,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受不了你那样对我。”范无慑抱住了解彼安的肩,额头抵着解彼安的脑袋,“可是我心里始终都有你,只有你,想忘也忘不掉,一百年,两百年,两生两世,永远都忘不掉。”

    解彼安心中酸楚难忍。当他看到漫天萤火和这片熟悉的湖泊时,脑海中全是少时的欢声笑语,毕竟刻在心上过,谁又能忘记。可那些刻骨铭心的痛,面部可憎的恨,同样无法忘记。

    他偏过头去,身体想要逃离,却被肩上的重量压得无法动弹。迟来的悔恨一文不值,否则,他的挣扎、痛苦、绝望、失败,也就一文不值了。所以他极抗拒这些预谋好的、为了唤起他从前的记忆而做的事,无论是少时的美味美酒,还是曾去过的地方,都是范无慑企图让他心软的手段,他一直戴着这张麻木的面具,生怕上面出现裂纹,泄露出他愈发难以控制的情绪。

    “大哥,跟我说说话。”范无慑低声在他耳边说,“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不要把一切都藏起来,说句话吧,骂我的,恨我的,什么都好,你要说出来。”

    解彼安渐渐手握成拳,这段时间压抑着的愤恨,已经愈发难以自控,而范无慑还在紧迫地逼近,再逼近,好像不将他激怒就不罢休。

    “我知道你不想看我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也不想看我为自己辩解,那么换你来说,好不好,大哥,师兄,不要不理我。”

    范无慑清楚地意识到,曾经那个会辩解、会争执、会反抗的大哥,还在为自己、为他们的情义苦苦争取,还没有完全关上自己的心门,可眼前这个人,麻木的,冰冷的,无谓的,他的心就快要死了。比起恶言相向,竟是冷漠更令人绝望。

    “大哥……”

    “你想让我说什么?”解彼安扭过头,目光迸射出星火,“有什么话,是我们当年没说尽、没说绝的?”

    范无慑凝眸望着解彼安,半晌,才沉声道:“你还喜欢我吗。”

    解彼安的瞳仁放大又紧缩,一时愣住了。

    “当年在无极宫,就算是我强迫你,就算你对我只有兄弟之情,可我们毕竟做了所有亲密之事,我们夜夜都相拥入……”

    “住口!”解彼安低吼道。

    范无慑却不肯住口:“相拥入睡。你意乱情迷时也会主动抱着我求欢,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有没有动过心。”

    “没、有。”解彼安咬牙切齿地说。

    “一次也没有吗,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你在我身下婉转承欢时,一次也没有动过心吗。”

    解彼安想要起身。

    范无慑好不容易抓到了解彼安的裂缝,岂能就此罢休,他不肯松手:“就算前世没有,这一世,你是真的喜欢我的,对不对?”

    解彼安的眼眸逐渐赤红。

    “你亲口说过,你也身体力行地做过,你也想过和我天长地久,对不对。”范无慑死死盯进解彼安的眼眸深处,“现在呢,撇开恨,我既是你最疼爱的小九,也是与你共度无数良宵的宗子枭,还是与你并肩作战、相许终身的范无慑,我不相信你对我无动于衷,你还喜欢我吗?”

    解彼安用力推开范无慑,他的眼神狼狈又狰狞,他恶狠狠地瞪着范无慑:“你怎么还有脸问出这句话。”

    范无慑的脸上是隐忍的痛,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横:“因为这是我在这世上最关心的一件事,我苦苦挣扎了两生两世,也不过是想要你心里有我。”

    解彼安倒吸一口气,试图缓解那锥心之痛,他轻颤着说:“那你听好了,没有,前世今生都没有,基于欺骗的喜欢不叫喜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喜欢你,我如今对你只有恨。”

    范无慑眼中的光狠狠一敛,就散在了漆黑的瞳仁,像水消失在水中,任何词藻也难以描绘他此刻撕心裂肺的痛,他张了张嘴,眼前有些模糊,表面的平静难以为继,但他还是支撑着,他怪异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为了说给谁听:“我不信。”我不信我这样爱你,你怎么会无动于衷。

    解彼安瞪视着他,身体不觉像后倾去。

    这闪躲的动作好像一下子拨动了范无慑的某根心弦,他猛地擒住解彼安的肩膀,将其按倒在地,倾身压了下去,却在他们的唇就要粗暴碰撞前,停住了。

    俩人的鼻尖抵着鼻尖,距离之近,足够交换彼此的气息,焦灼的、躁动的、悲怆的气息,他们望着对方的眼睛,那魂灵的入口被无限放大,整个视界都被迫陷入其中,他们看到繁杂的纹理,棕褐色的环,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心,他们从那一圈圈缩紧的瞳光里看到了自己,焦灼的、躁动的、悲怆的自己。

    这一刻,痛苦变成了有形有质之物,钻进了彼此的肌理、发肤、骨血,让他们体会到了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一般地痛。

    为什么呀,为什么会这样痛,为什么两情相悦的两个人,会走到这条无可转圜的绝路?

    解彼安大睁着眼睛,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

    范无慑眼中的血丝颜色越来越深,最终被蔓延的黑死气所取代,一缕一缕地爬向瞳仁,他双手撑在解彼安的头两侧,高大的身躯轻颤着,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他克制的结果,便是只在那令他极度渴望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解彼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着他眼中的黑色藤蔓,前世的记忆翻涌,令他不寒而栗,他轻声说:“你若控制不住心魔,前世的结局很快会重演。”

    “我的心魔是你。”范无慑的手轻抚过解彼安的鬓发。

    “是天机符的……”

    “是你,从来都是你。”范无慑阴恻恻地说,“天机符不能操控我,你可以。”

    “心魔由你自己的欲念而生,与我无关。”

    “是啊。”范无慑苦笑,“心魔是我自己的心魔,可要控制心魔,除非我能控制你,除非我得到我最想要的——你。否则早晚有一天,我还是会失去理智。”

    解彼安咬紧了下唇。

    范无慑用指腹轻轻抚过解彼安的唇,撬开了他的牙齿:“大哥,在你没有想起前世之前,我们很快乐,那时候我很矛盾,我好想你,好想让你记起我,可我又不想让你记起我,因为你想起来了,我们便再也不可能心无芥蒂的在一起。”

    “你以为我想想起来吗,我宁愿一辈子只做解彼安。”

    “是啊,如果你没有想起来,该有多好。如果你忘了我们那些不堪的过往,如果你忘了恨我,该有多好。”

    那样他就会看到这个人重新对他笑,对他好,对他说喜欢,所有的怨恨、抗拒、恐惧,都会从这双眼睛里消失,他们会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分离。

    “大哥,不如你忘了吧。”范无慑低喃道,“如果你忘了就好了,忘了就好了。”

    “……”解彼安分不清范无慑是在对他说,还是在自语,看着范无慑眼中蔓延的黑死气,他心中升起更大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