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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燕草?可她不识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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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娶不须啼

    怀愫

    整个京城,都知道萧思卿要用画换他的心上人。

    裴观执盏的手一顿,旋即抬眉望向他:“萧兄这是何意?”

    他是怎么知道的?

    萧思卿得到消息,便默认裴观不知这事,以他对裴观的了解,自认裴观若知此事,定会将人须发无损的送来。

    按裴子慕的脾气,连画都不会收。

    这人虽无趣些,这上头倒不可厌。

    萧思卿将画卷起来交到僮儿手中,自顾自坐到裴观对面,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要找的人,就在裴兄的府上。”

    中秋已过,萧思卿手中还执着细骨竹扇,此时纸扇轻摇,眉梢含笑。

    因是从裴府里要人,又知是裴观的妻子买下的她,故此除了古画之外,萧思卿还带了一匣子烧蓝烧红的宝石来。

    这等俗物,萧思卿是不愿意沾手的,他看了眼身边的管事。

    管事自僮儿手中接过匣子,掀开匣盖,一时屋内流光四溢,萧思卿用扇尖一点:“画是给裴兄的,这些么,是给嫂夫人的。”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白,总不能直言他的房里人,侍候了裴六夫人好几年罢?

    凭这一匣宝石,百八十个诗婢乐婢都能买得着了。

    此事突然,裴观猝不及防,一时想不出是谁报了的信。心中又难免起了猜忌,会不会是燕草自己送信出去的?

    在裴家是当奴婢,回萧府则享富贵。

    如今萧思卿功名在身,身边自有一批奴仆聚集,萧家的长辈再也不能将人随意发卖了。

    裴观低眉轻啜口茶:“萧兄,你差不多把京城的地缝都翻过一遍了,官府里也去查实过,怎么会在我府里?是不是弄错了。”

    “要是弄错了,岂不让萧兄空欢喜一场。”

    萧思卿放下茶盏:“裴六郎,我来此绝无半点轻佻之意,此事咱们私下交接,一个字也不会传出去的。”

    绝不会有半句流言,妨碍裴六夫人的闺中清誉。

    他说到这个地步,裴观只得再问:“究竟是谁?萧兄总该知道名姓吧?你这……又是打哪儿得着的信?”

    萧思卿笑了:“从人牙子那里查实,人应是去岁二月末卖到了林府,人牙子改了她的姓名年岁。”

    “她如今,叫燕草。”

    萧思卿目中含笑,这个名字,他在心中反复嚼了几回。

    崔显使人来给他送信时,他初听便隐隐生出种预感,这一次,是真的。

    为了不将崔显牵扯进来,这才瞒下崔显的姓名,只说是从人牙子处查到的。

    裴观一时难辨真假,他能让陈长胜查到燕草的来历,说不准萧思卿还就当真赶巧查到了林家。

    “燕草?可她不识字啊。”

    裴观还道,“内子身边几个丫头,都只略通些针线罢了,别说作诗画画,连字也不会写的。”

    听在萧思卿耳中,便是燕草有意在藏拙,怕主家得一诗婢,奇货可居,拿她待客。

    裴观看他神色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等萧思卿开口:“今日不巧,内子回娘家陪伴姨母,丫头们都跟着去了,待她回来,若燕草当真是萧兄要找的人,自然由萧兄领去。”

    裴观用种轻松口吻说完,又指了指桌上的古画宝石:“这些东西,裴某不受,萧兄还是收回去罢。”

    萧思卿只当今日就能带回燕草,但裴观这般客气,他不好再强求。

    只得退一步道:“裴兄既肯成人之美,日后我必有回报。”

    裴观轻轻摆手:“萧兄言重了。”他话音才落,就见萧思卿身边的管事似是微微松了口气。

    是了,这人只怕就是燕草的父亲。

    裴观眸光一动,萧思卿也不避讳,立时道:“这便是她的父亲,裴兄若能使骨肉团聚,也是功德一件。”

    裴观这人不能以古画珍宝动之,但他一定会被孝道亲情打动。萧思卿有些后悔,方才应该先提这个。

    那管事听见公子都这么说了,把对萧思卿说过千百回的话,对裴观说了一遍,跪在地上以袖掩面,泣声道:“小人只求能再见女儿一面,若能全家团圆……”

    话还未说完,便听门外一阵喧闹,一行女眷戴着帏帽走进石门。

    萧思卿遥望一眼,便从一行人中,瞄准了那个穿雪青色衣裳的女子,就是她了,上回在别苑门前遇见,也正是她身上有心字香。

    转身冲裴观摇扇笑道:“看来是天要遂人愿了。”

    裴观面色不变,心底微沉,抬手示意:“萧兄请稍坐。”

    言毕看向松烟,松烟立时会意,快步退出去。

    燕草的事,留云山房中无人知道详细,但松烟跟了裴观这么久,看他目光神情便能猜上二三分。

    这事儿怕没这么简单。

    阿宝刚进卷山堂,才在罗汉榻前坐下。

    一行人刚脱下帏帽,便听得松烟立在阶下回禀:“夫人,萧公子上门来,说他要找的人就在咱们府中,恳请一见。公子让我来请燕草姐姐过去。”

    燕草正捧着茶盏要给阿宝上茶。

    闻言膝上一软,手中茶盏眼看便要翻倒。

    阿宝眼疾手快,伸手一托,牢牢托住燕草的胳膊,又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搁到钿螺小桌上。

    细瓷与桌面轻碰,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阿宝提气沉心,隔窗言道:“进来回话。”

    松烟应一声,这才进屋,立在飞花落地罩外,把萧思卿如何上门,又如何欲用古画宝石换人的事详细说了。

    几个丫头都放下手中的事,她们都对燕草的事一无所知,听到这些还都只当是在说书呢!

    结香自来嘴快,她“呀”一声:“还有这回事儿?”

    又伸头去看燕草:“真是找你?”

    戥子向来知道阿宝与燕草有事瞒着,到今日才知是为了这个,看燕草脸上发白,快步过去挽住她的胳膊。

    螺儿素日胆子最小的,听闻这话却皱眉斥道:“这人怎如此无礼?少夫人身边的丫头,也是他想看便能看的?”

    阿宝抿唇。

    她很可以借机发作。

    反正她在京城里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听,还可以学裴观的样子,让戥子扇松烟两巴掌,扇得他面颊鼓起,让他捂着脸去回话。

    但她并没这么做。

    光是将人赶走,萧思卿不会善罢干休,会想别的办法见燕草。

    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略一思忖,她抬起眼眸。

    当日林家买进来那么些丫头,结香与燕草在身契上年岁更是一样……

    萧思卿就算得了信,要见也该是见两个丫头,而不是指名要燕草。

    阿宝的目光滑过屋中每一个人的脸。

    结香满脸惊奇,不住望向燕草。螺儿则是又气又忧,福儿怯生生藏在阿姐身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阿宝冲松烟点点头:“方才咱们进来的时候,萧公子和他的随从们,可曾看见她们几个的模样?”

    几个丫头这些日子为了哄她高兴,走到哪儿都说说笑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松烟摇摇头,他实在想不起细节,大家伙都戴着帏帽呢,迟疑道:“就算看,也只看见衣裳罢了。”

    燕草跟戥子一左一右贴在她身后进来的。

    阿宝颔首:“知道了,出去候着罢。”

    待松烟退出去。

    阿宝指了指结香:“你与燕草把衣裳换一换。”

    结香大惊,反手指向自己,微张着嘴:“我?”

    阿宝颔首:“你。”

    也只有她。戥子是从崇州跟过来的,见过的人多,螺儿又太小,只有结香年岁相当。

    结香也不蠢,明白姑娘这是要将她俩换过,那姓萧的总不能闯进来查看。心头不由猜测,燕草定是在旧主家里犯了事了!

    看看燕草煞白的脸,结香把心一横。

    管她原来犯了什么事儿,如今大家姐妹一场,自然要帮。

    立时解下裙衩。

    戥子也反应过来,伸手就去解燕草的裙带儿,嘴里还招呼螺儿:“快来帮忙。”

    螺儿应声,可她没什么好帮手的,但她自来细心,上下打量一回,迈脚奔出屋子。

    小跑到结香房中,自柜中翻了双鞋子出来。

    裙子衣裳能换过,脚的大小可不一样,今儿燕草穿了身紫绸衣裳,配的是双紫色缎面的鞋子。

    结香是黄裙黄鞋,换了衣裳,鞋子不同。

    紫裙底下一双黄缎鞋子,眼尖的总能看出破绽来。

    得亏姑娘赏尺头衣料向来是大伙儿都有,结香正好有双颜色一样的。

    福儿就像姐姐的小尾巴,姐姐到哪儿,她到哪儿,跟着螺儿出来,立在门边:“姐姐实在心细。”

    “燕草姐姐待我极好。”螺儿想都没想,拿着鞋子奔回去,蹲身替结香换上。

    结香由得她们几个摆弄,口中还念念有词,很快便收拾完了,走到阿宝的面前,咽了口唾沫:“姑娘,我去了。”

    阿宝将她上下打量一回,沉声道:“去罢,莫慌。就按告诉你的词儿说。”

    “就算露了馅,也有我在。”

    结香得这一句,虽还惴惴,但也稳住心神,提气迈出门去。

    松烟一看出来的是结香,愣住了。

    结香清清嗓子:“走罢。”松烟张口结舌,这……他往里头望望,哪儿能瞧得见少夫人,只能瞧见重重帘幕。

    “快带燕草去。”

    少夫人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

    松烟咽了口唾沫:“燕草姐姐请。”

    真燕草缩在内室,不敢迈出半步。

    戥子去办事,螺儿捂住心口,气儿都不敢喘,屋里一时落针可闻。

    阿宝看了看两个丫头,轻轻一笑,对螺儿道:“茶凉了,再沏一壶来。”

    螺儿惶然回身,就见姑娘半点不慌,随手拿过桌上的书卷,连眉梢都没抬动一下。

    心中一面敬服,一面“哎”上一声,撤下凉茶,跟妹妹一道再去煮水烹茶。

    二人在茶房烧水,隔窗看结香跟在松烟后头,穿过积玉水廊,缓缓往书房行去。

    结香惶惶,松烟一路走一路心中动念。

    他想的都一样,燕草必是犯了事的,夫人要保下她,这才让结香出来。

    怪不得方才夫人让戥子领决明出了留云山房,说是到厨房要点心配茶去了。

    这会儿山房中留下的,个个都是人精。

    松烟去干什么的,书房里人人皆知,眼见他领来的人是结香,青书一怔,跟着便回道:“公子,人来了。”

    只说人来了,不说是谁来了。

    松烟已然快步进门,话里带着笑音:“公子,燕草来了,夫人先问了几句话。”

    冷不丁出这事,自然是要问的,把方才换衣耽误的时间也给混了过去。

    萧思卿遥遥望向水廊,来人背着光,瞧不清眉眼,只能见着一道淡雪青色的影子。

    结香一直深埋着头小步行来,进到屋中也不敢抬头,壮着胆气道:“婢子燕草,给公子请安。”

    她一路都在念叨这句,这会儿说出来,一点磕巴都不打。

    王管事眼睛一抬,就又垂了下去。

    萧思卿听见这管声音,握着折扇的手猛然收紧:“这不是她。”

    裴观泰然自若,替他添了一杯茶:“这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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