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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囚鸟记(2)

作者:追你到太极桥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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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日落的时候,老爹下坡回来,我问他家里有没有苞谷籽,或许可以打点粉。

    老爹摇头道:“没有。没有,早就完的,卖了没留。”

    我跟他讲我屋里进了一只鸟,可他好像理解错了,他说起陈广子去年用炭筛套斑鸠,我便不再多言。

    吃了饭,在网上精挑细选了超大号的鸟笼,我又回来看心爱的鸟儿,悄悄推开门,闪进身来,反手关上。拉开电灯开关,瞧了一圈,“咦?波比!”

    “波比!”

    抬头一望,吃了一惊,鸟儿正蹲在开关上,睁圆两眼和我对视。它一定是没适应这突然亮起来的环境,肯定是不适应,30w的白炽灯就在距离它不到一米的地方骤亮,而它却仍然傻乎乎地睁着两眼。

    或许,这就是鸟类吧。我盯着它有一会儿,它才扑簌簌飞到另一边去。

    4月25日,凌晨五点,天光正一点一点透进窗户,仿佛唤醒了鸟儿体内的某种因子,它又在扇动自己的双翼,为了久违的自由,为了那窗外的广阔天地、花香鸟语、溪水与空气。

    爹进来拾洋芋的时候吓了一跳,道:“快来快来!这里有个雀儿,把门关上,捉起来!”

    “昨天就告诉你了!你快把门关上!我想喂起来。”

    吃完早饭,我提着弯镰刀去屋边的竹林,准备自己先做一个笼子,粗制滥造也好,网上下的订单估计还要三天才到。

    老爹明白我的意图,阻止说:“你又编不来——四娘屋有个啤酒箱子,去拿来盖嘛!”

    人家的东西能想拿就去拿嘛?我不好意思开口,何况我更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动手能力。但我没有继续前进,站在废弃的猪圈粪口缺边上,有些犯难,昨晚看的编笼教程基本不可取,如果我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做一个囚笼而非鸟儿的家,再考虑用一些绳索和钉子,倒是可以的。但我已经想到了,这个暂时羁押鸟儿的东西,将会极其丑陋。

    “唉!”老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往坎下而去。

    我仍然没有动,背后粪池里盛了两年的野水,仍隐隐飘着酸臭。直到老爹把那个黑色的筐子带上来。

    “你屋四娘用来遮茄秧的哦,有个洞哦!”爹走到大路中间的时候,边打着“哈哈”边讲。

    倒没多大的问题,只是一边的耳子没了,我从爹手里接过筐,瞧了又瞧。

    把箱子反向放地上,坏的一面靠墙,垫了一张纸板,然后我把碗里的水换了放进去,用昨天的手段逮住鸟儿,困进囚笼里。我一边撒米粒儿和饭粒逗它,一边把手机镜头贴近网眼,它很畏惧,在笼子里来回惊蹿,尾翼开合得十分频繁。

    识物功能的结果让我意外,眼前的鸟儿并非乌鸦,另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紫啸鸫”。

    如此霸气的名儿外加超高的颜值让我另眼相看,我坐在书案前敲着键盘,时不时扭头看它一眼,见它喝水又啄了点饭颗粒,心里十分欢喜。

    有一阵,门开着,“剑无尘”回来嗅着气息到笼子边,心里生出爪爪,我呵斥它一顿并把它按住,在鸟儿面前做了个揖,给它介绍道:“不准乱动!不然打爆你的猫头!这是波比,认识一下!”

    猫儿带着不甘离去,但鸟儿渐渐烦躁起来,像是在抗议,它在屋子里的时候还能打开翅膀折返飞跃,在这个笼子里连跳也不能,于是它来来回回地走动,爪子踩进碗里,发出清脆的声音,屁股被水打湿也不在惜。它还练习徒步冲刺,从碗那边冲到另一边,对着地上的一块纸板猛啄两口,再退回去。

    等它发现我在注意它,它就会停下来,睁圆眼睛,调整视线,从某个网格里与我较量。

    我不禁皱眉,真是个机灵又让人放不下心的家伙。

    “你是在激将我把你放出来么?”

    窗子外面,天气很好,时间正是正午,近处的李子花、桃花、泡桐花红白相间,地里的油菜花开得齐齐整整,数不清也看不过来的蜜蜂嗡嗡鼓鸣,交织出混响的道场,山上的野樱桃十几米一棵,在孤芳自赏。

    “你在想念阳光下的世界么?”

    “可我不能放你出去,我想留住你,我打心眼里非常非常喜欢你,紫啸鸫·波比!明天或者后天我给你一个漂亮的家!”

    但我也不能假装看不见它在笼子里的狂躁,碗里的水已经搅得看不清底了,我决定又放它来屋里散散心。

    笼子揭起的一瞬间,它就窜了出来,但它已经吸取了教训,不会再往玻璃上撞。它不断地做短途飞行,在窗边徘徊,从挂花布的木销跳到钉子上,然后落到我书架顶部的遮灰油布上,继而快速腾起去踩LEd灯的灯罩,蜻蜓点水般,轻车熟路。窗棱上没法容身,线缆上站不稳脚,它在这两条线上不断挪移,直到靠近墙面,找到一个稳定点。

    它的烦躁一点也没有减轻,它几乎踩遍了每一处能下脚的地方。

    我想让它安静下来,或者到地面停留一会儿,就找来扫帚赶它,几番驱逐之后,恼羞成怒的我挥帚拍它,它却丝毫不见躲闪,撞上我的扫帚之后,像一架失事的飞机跌跌撞撞地坠落。

    此刻我有点后悔了,我怀疑我和它的路人缘已经被败光。

    经过这次威吓,鸟儿已经不愿再飞上它的领空,转而到地面作战,和我玩起“躲猫猫”的游戏,它最成功的一次是藏在我的书架底下,那里有一个隐秘的空间,前面嵌着挡板,背面巴掌宽外是水泥墙。我早就忘却了这个所在,寻得满头大汗,甚至一度怀疑它已经飞出窗外。

    但我的理智告诉我它就在这里,只是在我看不到的某个角落,倒在床上冥想了好一阵,突然仰天大笑,心想这鸟儿真是聪明之极!

    我不去管它,播放鸟叫声,继续做我该做的事情,等它自己走出来。它后来又躲到几个平时不太注意的角落,比如因为垫绷子床的两匹砖没有对齐漏出来的缝,甚至是洗衣机箱子里的泡沫板下面,但难不倒我。

    当天晚上,回屋的我打开灯没有发现它蹲在开关上,便立即跑到鞭炮盒子后边儿去看,果然在这里,阴影之下,即使开灯也不受影响,它把头深埋在翅膀下正在睡觉。我伸出手想摸摸它,但它很快把头伸出来,很是惊惶,好像又有点疲惫。

    “晚安,波比。”我赶紧灭了灯,滚到床上去,只玩了一会儿手机。

    放下手机想起一件事,下午我把碗放回钻孔边的时候,看到地上的米粒儿豆子基本还在,不知道它有没有填填嗉囊。

    这不是个好消息,我的心里莫名生出某种担忧,我蒙在被里幻想自己拥有路明非的言灵,默默讲道:“不要死!波比,活下去!”

    “只要我明天取到快递,你就有吃的啦,墨鱼骨,鸟食,肯定有你的菜!”

    大概天还没亮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它的扑腾声,没太在意,以为是跟窗户过不去,凶猛的睡意淹没了我。

    4月26日,早上七点,没等闹钟叫我,我麻溜地爬起来去看望波比。

    还是鞭炮箱后面靠墙的那个地方,我见着几泡干涸的鸟粪,然后鸟儿长身松软地倒在地面,翅膀上裹着从墙面刮下来的白灰,尾部的翎羽像是裹了水还没有干透,变得很难看。

    它好像在死前经历了一场亡命搏斗。

    我的心绞痛了一会儿,站着不知所措。

    鸟儿确实已经死了,但它还睁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不知道它有没有见到今天的第一丝曙光。

    “是我害了你吗?”我捧起它,眼睛不停地眨巴,仔细看了一会儿遗容后,我帮它把眼皮儿翻上去。

    路明非的言灵要面向对象的眼睛使用,才会生效,而我躲在被子为它祈祷,显然是愚蠢的行为。

    它有可能是饿死的,紫啸鸫成鸟极难驯养,要改食,显然什么豆子小米不在它的菜单上,哪怕吞了几粒米饭,嘬了几口生水,根本不足以维持生命活动。

    也有可能是被我累死的,我厚颜无耻地和它玩游戏,以显示我的内心不那么空虚。素不知,这已经耗尽它毕生的精力。

    甚至不排除是我误杀,我拿着扫帚暴走的时候,说不定已经伤了它的内脏。

    当然它也可能是一心求死,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金句:有些鸟儿生来就不是为了被囚禁的,因为它们的羽毛过于鲜亮。我原本计划将波比“土葬”,但走到小路上我打消了念头,在这短短的不到40个小时的时间里,我没能成为它的朋友,我根本没有了解它,它的心里装着天空与森林,有一天死了连羽毛也会腐烂在泥土里,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就是个自私的家伙。

    想到这里,我看了鸟儿最后一眼,娇俏的脑袋还是那么可爱。我把它丢进了一片葳蕤的灌木与藤蔓丛,我把你还给绿色,还给大自然。

    “呔!”

    爹听我讲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迸发出一个短短的语气词。我记得他曾跟我讲的一个故事:有一年捉了一只“扩扩鸡”,把五彩缤纷的尾巴剪了装竹笼里,喂了一个月,他以为养家了,准备打开笼子放它出来遛一遛。笼子一揭开,“扩扩鸡”蹦笼而出,一口气飞到高坎子,爹一路追下去,眼见要逮到了,“扩扩鸡”又是放开辔头,直接滑下河岩。爹就不追了。

    早饭后,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看了半天,没有骚扰标记,才摁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音:“请问你是陈当先生吗?最近是不是有一只鸟儿跑到了你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