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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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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铉时常在想,家姐怎会爱上这样的一个人,家姐这样性子的人合该有温和如水,斯文如墨的男人让着,就像曾经他家中管家的孙子,他视如兄长,他家姐亦与那人亲近得很,他一直以为以他家姐的脾气,即使真的要跟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处一辈子,父亲也万万不会不答应,毕竟未出嫁之前家姐掌控家中半数财政与决策权,就连父亲亦不敢轻易激怒她,只因从小下棋,她向来只攻不守,服输不求和,从来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毫不服软。

    原以为家姐的爱情和婚姻会是细水长流的水到渠成,却不想竟遇到了眼前这人,真真是命中的劫数。

    犹记得那日,在某个当地富商名流举办的家宴上,衣香鬓影,家姐本不会与他遇上,那会儿,家姐正和管家孙子张梁笙下着棋,半丝没有想去赴宴的意思,父亲那时在外出公差,于是他便作为明家的代表赴宴去了,可不曾想刚觉无趣便要离开的他竟在门口碰上了明晰,原来是他家姐竟唤司机开车而来,寻着他就道:“梁笙连输好几盘,我已无兴致……”

    “阿姐,他是在讨你欢喜,你儿时不也属意他为伴侣?甚至他赴外地读名校深造也是你力排众议保举他的不是?”斜睨着明晰,明铉笑容明朗,煞是趣味。

    闻言,明晰明若灿阳的双眸似蒙了层烟,叫人看不清,沉吟一声道:“我也不知怎么了,许久不见,我应是欢喜的。”

    “父亲说你这次回来,脾气和性情愈是见长,许是洋人墨水喝多了的缘故,男子或许不觉着,可女子受影响会颇深,你啊,洋人那儿是让你这是要与人一争高下的傲气脾气找到了归地!”

    “你啊……”

    莞尔不已,明晰倒也不怒,就这么个至亲的弟弟,她轻弹了他光洁的额头,刚要说些什么,只见周遭切切私语声忽然之间响了不少,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隐隐能透过质地极好的玻璃大门后,铁花围栏敞开,迎进一部叫人忍不住侧目的名贵轿车,绕过大理石砌出的欧洲式喷泉,终于停下,训练有素的侍者拉开车门,那个男人没有女伴,独自而来,一下车连步都没听只匆匆而进,一身黑服,倒不像是来参加人家宴的,倒像是来参加葬宴的。

    暗暗皱了眉头,明铉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眼角却下意识瞥见那人腰间佩的一把匕首,不觉暗自吃惊,不止是他,才反应过来只听见周遭好似都在讨论,应该不止他一人注意到此人那把所谓的中正剑,那可谓是身份的象征。

    “哟,主人家好大的面子,竟是赵钧默!”

    “我可是听闻他不假辞色,待人毫不留情,当日有人想借他那匕首一看究竟,他竟说这匕首倘若出鞘,不是杀人就是自刎,此剑绝不轻贱于人。”

    “果然是当下的红人,年轻人好生狂妄……”

    谈论之声不绝于耳,明铉还在蹙眉下意识好奇思索时,只听见家姐轻笑一声,回首见家姐正低头抿唇,好不明媚艳华,分外惊艳。

    “这人倒是有趣得紧。”

    收敛笑意后,明铉只见家姐淡淡的叹息道。

    此番初见,不知家姐和那人心中如何思量,明铉只知道,若不是那天张梁笙百般后退,只为讨好,连连输棋,虽说全部功力都用上也不见得能赢得了他家姐,只是这连番不现半丝功力,好生让他家姐顿感无奈,如若不是那天谈笑慢了几步,如何能让他们那天遇上彼此?

    再仔细的事,他已然不知道了。

    只是他犹记得,那天过后,他听闻家姐话中的那三个字渐渐多了,半是恼怒,半是傲气,再一些些透露着许是他从未见着的小女子心气。

    于是就有了那些气急败坏暗藏情意连绵的话语:

    “竞之,他昨日黑棋杀得我片甲不留,今日我一定要出了这口气!”

    “昨日骑马,我快摔下马背他都不见怜惜,我气急了,索性下马然后生拉硬拽把他也拽了下来,我一番打闹,他终于奈何我不了!你猜他如何了?”

    “他竟笑了,竞之,我从未见人笑得那么不会笑……”

    他也从未见他家姐如此这般女儿家娇态,她从来那般明媚张扬,甚至略带柔戾,当初父亲四姨太只说了母亲一句不是,叫她听见了,她半声没吭,后半夜就叫人将四姨太深夜叫醒一通变相惩戒,不让睡去,直到四姨太一头雾水再受不住的时候才到了跟前,浅淡一句:“白日里你说了些什么,与我重复一遍。”

    母亲曾笑言奈何道:“吾女从来护短,性硬如刺,其心匪席,非常人不可卷也。”

    非常人不可卷也……也许数年前,母亲就已预料到今日的一切了,罢,一切都是命。

    茶香依旧扑鼻,气如丝,拉人回到现世今日。

    如若眼前这个男人真是无情无义也便罢了,如若真的铁血心肠如外表般冷峻刚毅毫无柔情也便罢了。

    可惜他偏偏有一个冷硬男人一旦有就会魅如深海的温柔。

    “你……是否有心瞒住杜子珅一家的死,是为了给杜家留最后一点点的颜面?”茶意留在唇齿间竟有些许甘苦交集参杂,好难自悟此刻自己的心情,明铉抿了抿唇,在片刻寂静无言后,他道,“……毕竟他悄无声息地渐渐让人淡忘或寻觅好过让人在他死后打骂其种种不堪,说他死得应该,死得其所,民间终除一大害?”

    无意识地点起烟,星火在赵钧默骨节分明的指尖明明灭灭,没有言语,他嘴角轻扯,好似苍凉了许久,又似自嘲道:“我记得数年前我对人道,我是一个军人,不是一个整天口若悬河假仁假义的政治家,可如今呢,我已愈加厌恶自己。”

    “我多次申请调任,终是待批,再加已有家室,有些事情始终是放不下的,竞之……你家姐已不能生育,当日生盛儿的时候身子损耗不已,这些年吃药尚不见好转,我不欲叫她知晓,可我已清楚,我与你家姐只会有这一个孩子,我要保他岁岁平安……木秀于林风必吹之,你家姐的处境也是如此,我与你父亲的处境亦是如此。”

    天色已暗,一声雷鸣之后,倾盆大雨让人猝手不及。

    掩住窗,赵钧默刚掐灭烟,门外一个节奏规矩的叩门声,然后是他一身戎装,神色严肃的副官掩门低头而入,他挑了挑眉,不作声,那副官自是懂,也不掩饰地在他耳边不大不小的声音道:“许小姐低烧不退,太太那边情况不明。”

    沉吟了一声,赵钧默神色不变,手却不由自主地轻敲着桌面,他此次归来还未回去过,离开的时候他犹记得她有些许着凉,不知至今是否好了些,那日临走前,他要得有些过于不节制了,也不知她现在是否身子爽利些,是否哪里还有淤青……

    “备车,现在回去。”

    打了个响指,他站起,眼神示意了明铉离开的意思。身后副官紧随。

    明铉心口一窒,只听闻到赵钧默最后一句话语消失在茶香四溢的会馆包厢中,耳边风雨声大作。

    “先见许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