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大秦国师 > 36.三六卦

36.三六卦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徐福醒来时,嬴政又不见踪影了,徐福以为又睡过头了,连忙起身洗漱,一边问宫女:“这是几时了?”

    “卯时三刻。”

    “这么早?”徐福怔了怔,既然这么早,怎么秦始皇就已经起了?果然,帝王之位根本不是那么好坐的!徐福默默脑补了一番对方案牍劳形的画面。

    那宫女却是低头,意味不明地娇羞一笑。

    她们会告诉徐福,嬴政起那么早只是为了沐浴吗?她们没有告诉徐福。

    徐福看不明白那宫女脸上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他一头雾水地去用了早膳,一切都料理完了以后,便有常跟着赵高的小内侍送他前往奉常寺当职。

    王宫的另一头,王柳出于习惯,早早便醒了,没有早膳,没有热水,他自食其力地穿上衣袍后,便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再不寻到点食物,难道他还要活活饿死在王宫里吗?到时候找谁理论去?王柳心中憋着一股火,脸色越发冷沉。

    负责看着王柳的内侍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他,冷硬道:“王宫里,怎能胡来?王太卜请回去吧。”

    王柳憋得脸色发青,咬着牙从喉间挤出来一句话,“不能给口吃的吗?”

    内侍露出恍然的神情,这才想起自己忘记给王柳拿食物了。

    王柳好不容易填饱了肚子,思及徐福,他便想要也瞧一瞧徐福的笑话,说不定比他过得还要不如。王柳心中狠狠将徐福嗤笑了一番,这才对那内侍道:“可否带我去见一见徐太卜?”

    内侍略作思考,想到赵高并没有说这不行,于是点了点头,带着王柳往秦王的寝宫方向而去。

    越往前走,王柳便越觉得不对。

    当时他是被内侍带到了那样偏远的住处去,怎的徐福这边就是越往前走,宫殿越发地华丽恢弘呢?没等王柳走到,就见徐福远远地从一处殿中走了出来。王柳突然有了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就好像在偷窥一件不能偷窥的事一样,他绕开那内侍躲到了柱子之后。

    徐福被内侍送着慢慢离开了王宫,王柳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恍恍惚惚。

    “他怎么……怎么住在这边?”

    内侍心中不屑,面上却只是硬邦邦地答道:“徐太卜自然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哪里不同了?王柳想得头发都快掉了,也没想出来个为什么。

    他又问:“徐太卜能去奉常寺当职,那我呢?”

    “王上有令,不行。”那内侍回答得简洁有力,十分冷酷。

    再一次受到伤害的王柳愈加恍惚了,为什么他不行?

    *

    徐福今日回奉常寺坐的马车,马车慢悠悠地行至门前停住,而后内侍将徐福从马车内请了出来,奉常寺中有些人免不了探头看个热闹,只是在看见来的只有徐福一人时,他们都愣了愣。

    王柳不是与徐福一同进宫了吗?怎么一晚过去,就剩个徐福回来了?

    那些人顿时心中一紧,各自脑洞大开。

    徐福全然没注意到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就算他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无所事事地翻阅着之前未能看完的古籍。

    奉常寺中事务多清闲,加冠礼一过,便很难能见到之前那样忙碌的景象了。

    邱机不敢再来找徐福的麻烦,那刘奉常也夹起尾巴了,王柳又不在此处,徐福自然是悠闲不已,这样的生活倒也不错。

    不过正在他享受之时,恰好就有人来打扰他了。

    苏邑磨磨蹭蹭地在他身边坐下,“……王柳呢?”

    徐福抬头看了一眼苏邑,“他在宫中,怎么?”

    苏邑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苏邑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徐福还是反问了句:“难道你以为我把王太卜杀人抛尸了吗?”

    苏邑被他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给惊着了,两眼瞪了瞪,“莫要胡说!”语气竟是十分严肃。

    这人的性子相当一本正经啊。徐福打量苏邑一眼,心中顿时对苏邑有了个定位。

    “那日王太卜刻意引来刘奉常与我为难,是你去请的那位太祝吧?”徐福突然出声问。

    苏邑脸上又闪过了惊讶的神色,“你怎会知道?”

    徐福毫无压力地睁着眼说瞎话,“算出来的。”其实哪里还用算啊?他不信那日太祝出现在厅内的时间那么恰好,之后苏邑又赶紧来传话说宫中来人了。奉常寺中又只有苏邑对他表露过友好,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苏邑所为了。剩下百分之二十?哦,就算瞎猜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所以开口先蒙,蒙对就算。

    苏邑脸上惊讶更甚,却丝毫没怀疑徐福话里的真实度,他神色复杂地道:“原本我还忧心你比不过王柳,王柳虽然为人倨傲,但早在还未及冠之前,便已小有名气,如今看来,你的水平或许是不必忧心的。”

    “王太卜并无可惧之处。”徐福端着淡定的姿态,继续装逼。

    苏邑却微微皱眉,又劝道:“若无必要,以后徐太卜还是要少与王柳起冲突比较好。”他提了王柳,却没提刘奉常,看来苏邑倒是与他一个看法,认为那刘奉常在位置上是坐不了太久的,所以没什么可畏惧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徐福八个字给堵了回去。他脾气还是不错的,但那仅限于面对顾客,而不是面对挑衅的同行啊。像王柳这样的,你还给他脸干什么?脸够大了,不用再给他留脸了。

    苏邑摸不清徐福的底细,只能含糊地说了一句,“王家人不好理论。”

    徐福心念一动,问:“他可与王翦大将军有关系?”

    苏邑哭笑不得,不过那张严肃的脸并瞧不出什么神情来,“……自然是没有关系的。王家出文臣。”

    “哦,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王柳?什么王家?他都不曾听过,这样在历史上都不够出名的人物,应该也妨碍不到他什么。除非秦国历史的走向发生了改变,以后秦始皇也无法统一六国了。那可能吗?当然不可能!哪怕是发生了,他一定也得把历史给掰回去!

    说了半天,最后并没有什么用苏邑沉默了。

    也许徐福真的不需要如此谨慎……

    苏邑起身,默默走开。

    徐福抬起头来,对他道了声谢,“多谢提醒。”

    苏邑的心中顿时熨帖了不少,嘴角微微勾了勾,转身离开。

    其他人虽然看见了这一幕,但也不敢说什么。苏邑的背景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敢去嘲讽挖苦吗?

    苏邑微微捂着胸口,脚下轻飘飘地回到了位置上。若他是个现代人,他一定会知道,那一瞬间的心情,叫做“激萌”。

    转眼就是酉时,其余人赶去用饭,徐福原本也要去,苏邑都与他并肩同行了,徐福却硬生生地拐了个弯,“我便不与你一起前去了。”徐福突然想了起来,这个时候,王宫中又派人来接他了。

    苏邑愣了愣,只能看着徐福的身影走远。

    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邑怎如此费心与此人结交?”

    苏邑一本正经道:“徐太卜本事高强,占卜之术得心应手,将来必是前途坦荡。”

    那人嗤笑,“本事高强?占卜之术得心应手?这些你从何得来?我瞧他却是个没有多大前途的……”原本那人还想说下去,却在瞥见苏邑一脸认真与坚定时,不得不闭了嘴。

    此时徐福刚刚走到奉常寺外,果然已有内侍在马车旁等待。

    内侍邀了徐福上马车,随后便驾着马车朝王宫方向而去。

    *

    咸阳宫偏殿之中,有内侍上前来,朝嬴政伏地道:“奉常寺王太卜求见王上。”

    嬴政连头也不抬,“不见。”

    内侍出去之后,便将原话告知了王柳。王柳再难维持昔日的傲慢之态了,那张脸都平白显得憔悴了不少。之前他还想着,徐福遭受同样待遇后,说不定那张脸都会变得面黄肌瘦,如今面黄肌瘦的人却是成了他。

    王柳正心中哀怨时,恰好此时徐福从那头走来。

    徐福一见王柳,便挑了挑眉,“王太卜如何来了这里?”

    王柳看着徐福面色红润,气色极好的模样,心中正不忿着呢,嘴上脱口而出,“徐太卜能来,我如何不能来?”

    徐福挥一挥手,示意内侍进去通报。

    过了会儿,那内侍小跑着出来,冲徐福道:“王上请徐太卜进去。”

    啪啪。

    这一耳光来得太快,扇得王柳有点懵,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不公平对待是个什么滋味。

    往日里,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在奉常寺中,哪里知道不公平这三个字是如何写的?奉常寺里尽管偶尔来个非贵族出身的人物,那也是被他们多加排挤欺侮。谁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尝到了如此滋味呢?

    徐福没再看王柳,他直接抬脚跨进了殿门,再度留给王柳一个背影。

    嬴政见徐福进门来,他放下手中竹简,问:“可饿了?”当职一天,应该饿了吧。嬴政想。

    徐福也不客气,点头,理直气壮道:“是饿了。”

    嬴政当即吩咐内侍下去安排晚膳,“再等上半个时辰便可了。”说完他又指了指背后的围屏,“若是累了,便去休息会儿,寡人命人点了炭火,蜷在榻上也不会觉得冷。”

    徐福点点头,绕到了后面去,其余宫人早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

    徐福惬意地在小榻上呆了多久,王柳就在殿门外被冷风吹得哆嗦了多久。

    我就不信你不出来!王柳暗自咬牙,死了心地要等到人。

    半个时辰后,内侍果然进来道:“饭食已备好,请王上用膳。”

    徐福从小榻上下来,从宫女手中接过披风罩在身上,随后落后嬴政半步,两人一同走出了偏殿。

    见到黑色衣角的时候,王柳便小小激动了一下,哒哒上前两步,却被身后那高壮的内侍一把揪了回来,“大胆!竟敢冲撞王上?”

    嬴政和徐福从殿门跨出来,徐福没去看王柳,他现在满心都是晚膳。

    倒是嬴政冷飕飕地瞥了一眼王柳,王柳顿时觉得双脚发软,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太过莽撞了,于是不得不跪地请罪,“柳并非有意冲撞王上,请王上恕罪。”

    就在他忐忑不已,身体都微微颤抖的时候。

    嬴政看也没看他一眼,带着徐福走了。

    半晌,王柳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徐福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

    接下来几日,连续上演的都是这样的情景。

    几天过去之后,嬴政倒是终于召见了王柳一次。这日徐福恰好也在殿中。

    嬴政右手摩挲着桌案上的竹简,头也不抬地问王柳:“你所言祸乱,如何未见发生?”

    王柳登时冷汗涔涔,“这……这定是有的。”他死死地咬住了牙根,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嬴政的面容,他害怕对上那双含着冷意的双眼。

    “那祸乱在何方?因何事起?你可知晓?”嬴政的声音更冷了。在嬴政看来,王柳不过是个半吊子,偏偏还要与徐福争个高低,徐福同他前往加冠礼上,同出生入死的时候,王柳其人还不知是在哪个地方窝着呢。

    就这样,也配拥倨傲之态?

    王柳更加惊慌了,他哪里能在短时间内,卜出那样详细的信息来?

    “不、不知。”王柳气息微急,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你现在认为自己是卜对了?还是卜错了?”

    这句话哪里敢轻易回答?王柳自然是坚持自己所想的,但到如今,完全没有应验,他又怎么敢说卜对了?若是先认输说卜错了,他又怎么甘心?那时王上是否又会发怒降下惩罚,那也未知不可。

    王柳心生一计,咬牙问道:“敢问徐太卜所卜,是否应验?”

    嬴政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大胆,如今是寡人在问你。”

    王柳死死咬着牙,目光定定地看着徐福,眼中还带着几分挑衅。他认为,若是他都卜错了,那徐福也一定不可能卜对。

    徐福全然没有要避开王柳目光的意思,他直直对上,反问王柳:“你见过有谁说生马上就能生个孩子出来的吗?”徐福的目光里浓浓透着“你是不是傻”的意味。

    王柳被气得够呛,想要问嬴政,那徐福算作是赢还是输,却又不敢如此问嬴政,他是真的心中对嬴政怀有畏惧。就好像动物天生惧怕自己的天敌一样。在这样一个时代,越是贵族世家,便越讲求等级制度。王柳在秦王面前,如何能不慌?

    或许正是巧合,不等王柳再开口,那殿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哑声道:“侍医那里命人来说,胡姬、胡姬有孕了,却不知为何……有、有滑胎之象……”

    嬴政皱起眉,心中暗骂了句没脑子。

    胡姬有孕之事,所知之人甚少,他本来也没打算公告出去,只等手中事情解决完毕之后,他便会让胡姬连同腹中胎儿一起消失。却没想到胡姬竟然想出这等招数,借机将事情闹大,企图让嬴政留她一命。

    那宫女口中之言一出,其余人神色各异。

    徐福脸上很快浮现几丝笑容,他低头看向王柳,“王太卜可满意?”

    王柳脸上的表情僵硬无比,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他才刚刚质疑了徐福,便就得知了这样的消息,教他如何不怄气?

    嬴政心中的不悦很快滑过,他伪装出喜悦又痛心的神色来,问那宫女:“胡姬有孕了?怎么有滑胎之象?传寡人令,再派两名侍医前去,务必好好保重胡姬身体。”

    宫女感恩戴德地出去了。

    嬴政瞥了一眼旁边的赵高,赵高会意,悄无声息地便出了殿门,处理后续事宜去了。

    随后嬴政才转头看了看王柳,“王太卜如今可还有话说?”

    王柳恨恨咬牙,“这次比试,算是我输给了徐太卜。”

    嬴政点头,“那第二轮,便为秦国百姓卜一卦吧。”

    王柳闻言,心中的失意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为秦国百姓卜一卦?若是他赢了,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岂不是更能得民心?那时,他的位置还愁得不到提升吗?徐福又算什么?

    王柳很快抛开第一轮失败带来的愤怒和嫉恨,他冷静下来,问嬴政:“王上,是否仍是现在便开始用占卜?”

    嬴政“嗯”了一声,又命人去准备王柳惯用的物事。

    而徐福也突然开了口,“王上,我也想要用我之前的龟甲。”

    嬴政拧了拧眉,“可那不是已经损坏了吗?”

    徐福依旧不更改自己的坚持,“损坏也无事。”

    王柳闻言,从旁冷笑。占卜之人,却是连自己的龟甲都损坏了,就好比将军失了虎符,士兵丢了兵器。损坏也就罢了,换个龟甲用着便是,偏偏徐福还要学他,用上平日惯用的物事。那破损的龟甲,又还能占卜出个什么东西来?拿这等玩意儿去请示先灵,岂不是惹得祖宗不悦?

    嬴政拗不过徐福的意思,马上也派人去为徐福取来。

    王柳压下心中不屑,暗自盘算着一定要在这一轮,好好打压徐福一番,好让王上见到,究竟谁才是有本事的那个人。

    龟甲占卜前的流程照旧。

    嬴政也没那么多闲心盯着他们占卜,他一边看手中竹简,时不时地才抽出空来,朝那两人瞥上一眼。

    不多时,依旧是徐福先站了起来。

    王柳今日就稳得住气多了,连看都没往徐福这边看一眼,只一心忙着自己的。

    这是铁了心要想要压在他头上啊?徐福看了看王柳,心中诧异。

    嬴政见徐福站起来,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竹简,问道:“如何?”

    徐福脸色并不太好,甚至说,有一些凝重,但因为那丝凝重太细微了,所以嬴政盯着徐福的面孔,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为秦国百姓卜的这一卦,还有什么意外不成?

    “王上,据卦象看,有祸的不是王上,而是秦国百姓。”

    听见徐福前半句的时候,王柳心中嗤笑了一声,徐福这句话在他听来十分刺耳。

    “有何祸?”嬴政脸色微变,现在他身为秦国之主,当然更关心百姓之事。

    徐福却摇了摇头,“难查。”这回可不是他在装逼,而是他真的很难从卦象上得到更多信息了。曾有人说,算命的就是在窥探天机,但天机哪里是那么好窥探的?一旦被你窥破了,那恐怕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占卜是能预知未来,但并不代表,你可以预知所有详细的信息。若真是那样,世间会卜卦的相士,岂不是要上天了?

    王柳听了,心中更是嗤笑不已。徐福与他又有何异?他之前卜算不出更为详细的信息来,如今徐福不也一样吗?且看王上斥责于他!

    不过王柳注定又要失望了。

    嬴政对徐福的信任度早已拔高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的高度,听见徐福这样说,嬴政只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他不再浪费时间在王柳身上,直接起身对徐福道:“随寡人来。”

    还兴奋地等待着徐福挨斥责的王柳,愣了愣,没能适应这样不按常理来的变化。

    他又猜错了?

    王柳又被泼了一盆凉水。

    ……

    “此言属实?”一将徐福带到另一处偏殿去,嬴政转过身来便问。

    “属实!”徐福重重咬字。这种事,他怎么会开玩笑?

    那卦分明就是凶卦!

    若是稍有不慎,便可能会被误认为是吉卦,偏偏徐福曾经也遇见过类似的卦象,所以才没有忽视。而且这也就罢了,他用的是之前损坏了的龟甲,那龟甲之上还带有裂痕,格外深仄的一道裂痕,组合进卦象里,就让卦象变得越发险峻了,但也正是这条裂痕,才让卦象有了可补救之机。

    但现在连祸是什么都不清楚,又如何补救?

    徐福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倒是与他对面的嬴政,表情极为相似。

    “百姓身上能有什么祸?无非是天灾人祸。”嬴政突然道,然后他思维清晰地顺着这条线推理下去,“天灾便是干旱或多雨,还有,如今已要入冬,若是降下霜雪,极易冻死冻伤百姓。而人祸,则无非是兵祸,又或是徭役。寡人并未征丁,何来徭役?与赵国之役,结束不过一年,秦国威慑尚在,谁还会在此时来与秦国为敌?”

    “那便只剩下天灾了。”徐福接口道。

    “正值入冬之际,干旱不可能,多雨有可能,但最有可能的是降下霜雪!”嬴政迅速一口择定。

    徐福都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快,怔了怔,才接上道:“应该是如此。”

    嬴政这才松了一口气,“早做准备,应该是来得及的。回去吧。”话已说完,嬴政便挥了挥手,又带着徐福回到了之前的殿中。

    而这时王柳也刚好卜完了卦,他信心满满地站起身来,对嬴政拱手道:“王上,徐太卜方才所言,实乃胡言!柳方才从卦象上所得,何来的祸患?这一卦分明是个吉卦!”

    吉卦?

    嬴政心中顿时不屑至极。

    徐福认为无祸患时,王柳偏说有祸患,却又得不到印证,而徐福已经将祸患向他讲明时,他偏又说徐福是胡言乱语。实在可笑!

    “吉卦?那你便说说你这一卦,何处有吉了?”

    “百姓安乐,便是吉卦。王上加冠,百姓欣喜,也是吉卦。”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吃喝富足,那的确便是吉卦了,秦国少缺粮食,百姓生活大都富足,如今应要扯到吉卦上,虽然并无不可,但始终显得牵强了些,而且王柳那张嘴实在不太会说话,他这么一串话听起来,倒像是单单在拍嬴政的马屁了。

    嬴政心中愈发瞧不起王柳,面上却是不发,只是沉沉道:“上一轮,分不出个输赢来,那便这一轮再来印证。”

    王柳信心满满,脸上还挂着笑容,“喏!”

    嬴政将人打发走之后,转头问徐福:“他处处针对于你,你只要他做你仆人便可?”依他看,不仅得让王柳做了仆人,还得让他倒个大霉才更为解气呢。

    徐福压住打呵欠的冲动,低声道:“嗯,够了。”当初王柳怎么对他的,他怎么还回去就好了,又不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才能罢休。

    既然徐福已经有了决断,嬴政也没有再问。

    徐福这厢慢慢压下困意之后,才陡然反应过来刚才嬴政这样问自己,那不是变相说明他已经在心底判定王柳输了吗?

    “王上不信王太卜之言?”徐福忍不住问。

    嬴政没再掩饰自己的不屑,当即翘了翘嘴角,冷笑道:“本事比起你,实在差了几分。”

    被嬴政夸了一波的徐福心中也愉悦不少,他突然想到一点,“那宫女所言,为真?”

    嬴政愣了下,方才想起之前那个莽莽撞撞冲进来的宫女。

    “是真的。”虽然心中不快,但既然事情已经捅破,嬴政也不打算再瞒着。

    徐福点头,心中倒是没多大的欣喜。当时他就只是观了下嬴政的面相,发现他子息特征渐丰而已,但是等他再看时,却又发现堂堂秦始皇竟有绝后之相,这一点将徐福吓得够呛,所以他压在了心底没有说起。按照他的记忆,秦始皇应该是拥有不少儿女的,千古一帝怎么可能会少了女人?怎么可能会有绝后之相?哦,一定是他看错了!

    所以徐福现在完全高兴不起来呢。

    嬴政突然问徐福:“可愿陪寡人走一趟?”

    “去见孩子?”徐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了,乍然听见嬴政问他,便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

    嬴政笑道:“没错,是去见孩子。”

    嬴政带他去逛自己的后宫,这样真的好吗?徐福微微迟疑,随即还是答应了。虽然他与王宫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了,但从来都是在嬴政的政务殿、寝殿、用膳的殿,三个地点来回转换,其它地方,他还完全没有踏足过。秦国时的后宫是何等模样,他还真有些想见见,也不知秦始皇这样的男人,后宫之中拥有多少如花美眷?

    “好。”徐福应了声,便和嬴政一起踏入了后宫。

    *

    小院之中,娇美的女人抚摸着自己如水般柔滑的长发,低头喃喃,“不知如何才能保住你……”

    宫女跑进来,朝女人道:“胡姬,王上到了。”

    女人从榻上下来,穿着单薄的衣衫,神色楚楚动人,若是一般男子,见一娇媚女子露出如此脆弱之色,恐怕早就忍不住将人拥入怀中了。

    宫女张了张嘴,想说,王上还带了一人前来,但触及到女人脸上的表情,宫女又默默地将话咽了回去,若是不小心说错话,触怒了胡姬,之后可是要受罚的,她们私底下如何瞧不起胡姬都没关系,但摆在台面上,胡姬总归是主子,而她们下人。

    脚步声渐渐近了,胡姬扬起笑容,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容便生生打住了。

    徐福从嬴政身后走出来,那惊为天人的姿容,连胡姬院子里的宫女都被惊艳不已,几乎是登时就夺走了胡姬身上所有的艳光。

    胡姬恨恨咬牙。

    一段时日不见,这少年倒是生得越发水嫩了!

    而她却被王上禁锢于此,连门都不得而出,因为有孕的身体又渐渐发福,她受到王上斥责,面色也越见憔悴,此刻与那少年面对面,可不正是鲜明的对比吗?

    胡姬何等爱美之人,此刻自然心中梗了一根刺,上不得下不得,刺得她心中冒血。

    “王上……”胡姬脸上的娇笑都有些难以维持了。

    这段时间嬴政在胡姬的面前展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胡姬可谓是一下子从宠姬的位置跌落到了谷底,受打击之大,致使她再难维持从前的骄傲与从容了。

    徐福好奇地将胡姬打量了一番。

    胡姬的儿子……

    胡姬的儿子应该是谁?徐福回忆了半天也没能回忆起来,最后只得放弃了。

    胡姬被徐福的目光那么一打量,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嬴政,出声道:“王上怎么能带他来这里?”

    嬴政微微一挑眉,语气寡淡地说:“徐福说要看看,寡人便带他来了。”意思是你有什么不满,那也得憋着。

    徐福转头看嬴政,哪里是他要看?明明是秦始皇自己要带他来的!秦始皇这个说谎话不打草稿的骗子。

    嬴政顿了顿,又道:“寡人看你并无滑胎之象,胡姬下次再命人来欺骗寡人,可不会像今日这样轻松了。”嬴政语气虽平淡,但胡姬却再也不敢拿他的话当做是玩笑话了。那夜熏香被查出来有问题以后,她还记得她院子里的宫女都是如何死的。

    胡姬脸色煞白,紧紧咬着唇。

    嬴政只是顺道过来看一眼胡姬,顺便敲打她一番,放完话之后,嬴政就带着徐福出了院子。

    “王上!王上!”胡姬不甘心地在后面大喊,嗓子都叫得嘶哑了,嬴政却也没再多看她一眼。胡姬怔怔地看着徐福的背影,将他视作了自己的灾祸。便是从遇见这人以后,她在王宫中才一日不如一日……

    “郑妃现在何处?”嬴政问。

    旁边的内侍答道:“应在花园中,不过公子应是被留在院子中的。”

    公子?什么公子?徐福耳尖,听见这两个字,登时就竖起了耳朵。他若没记错的话,只有王侯之子才能称为公子吧?难道内侍口中说的是嬴政的儿子?嬴政已经有儿子了?

    单身好多年的徐福,对于二十二岁便有儿子的嬴政,心情十分复杂。

    内侍在前面引路,很快他们便拐弯进了另外一个院子,这个院子十分的静谧,宫人见他们踏进去,连忙行礼。

    还未走近,徐福便听见有人咳嗽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听音色像是个小孩子,也就几岁的年纪。

    “王上。”屋子门口守着的内侍连忙跪了下来,同时还为嬴政推开了屋门。

    屋中的咳嗽声顿时就打住了,像是强硬地被掐了下去。

    徐福谨慎地问了一句,“我也能进去?”

    嬴政“嗯”了一声,便带头先走进去了。

    嬴政带自己去见他的儿子干什么?难道这是表示君臣亲近的另类方式?徐福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中点着熏香,味道十分浓重,甚至还将屋子里的气流都变得不流通起来了。徐福抽了抽鼻子,觉得被闷得发慌,屋子里的人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他和嬴政完全走近了,徐福便看见那床榻上睡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

    四五岁啊!

    秦始皇多么禽兽啊!那么早就开始生孩子了!徐福暗自撇嘴。

    那小孩儿生得面孔十分白净,睫毛纤长,刚才发出咳嗽声的正是他,他强硬地憋住了咳嗽声,如今两颊都飞上了两团红晕,看上去可爱又可怜,忍得好不辛苦!

    细看的话,徐福便能从那小孩儿的脸上看见几分嬴政的影子,只是小孩儿或许更像母亲,他的面容还是显得秀气了些。

    随后,徐福便听见嬴政开口叫那小孩儿,“扶苏,怎么又病了?”

    扶……苏?

    徐福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那个秦始皇的倒霉儿子扶苏公子就是这小孩儿?就是这个看上去绵绵软软,瘦巴巴,病怏怏的小孩儿?

    扶苏终于松开了嘴,他开口声音有些嗡嗡的,“父王。”他叫了一声便闭着嘴不再说话了,看上去瘦弱得就如同风中摇曳的一朵小野花似的,特别可怜。

    “你母亲没有为你叫侍医来吗?”嬴政不悦地皱起眉。

    扶苏小心地抬头望了一眼嬴政,又看了看嬴政身后的徐福。

    徐福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对他眨了眨眼,那身清冷的气质顿时烟消云散,扶苏似乎被他这个动作逗笑了,一直紧绷着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一些,“母亲说,父王都将侍医派到胡姬那里去了,因为胡姬要为扶苏生个弟弟了。扶苏不过生场小病,如何能将侍医叫走呢?”

    徐福忍不住心中吐槽。

    胡说八道呢吧?在王宫之中,还有如此大方的姬妾?自己儿子病成这般模样,还要为王上的小老婆考虑,都不敢叫个侍医来?

    嬴政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自出生身体便不大好,怎么能算是小病?来人,去请侍医来。”

    “喏。”马上有内侍小跑着出去了。

    扶苏脸色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徐福抽动了一下鼻子,越发觉得屋子里的味儿太难闻了,“王上,窗门紧闭,屋子里气流不通,扶苏公子应该更加难受吧?”

    听见徐福如此说,嬴政连质疑都没质疑一下,随即便命人来将门窗打开。

    徐福又闻了会儿,忍不住道:“王上,这个香气……怎么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嬴政如今对香气十分敏感,听他说起,当即就问。

    “像是……之前王上寝殿中常点的熏香味道。”

    嬴政脸色登时一变,高声叫道:“来人,将这香炉搬出去,砸碎。”

    宫人们战战兢兢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秦王发怒,谁也不敢小觑,连忙进来将香炉搬出去了。

    门窗大开,香炉搬走,屋子里的味道很快便淡了下来。

    徐福觉得舒服多了,脸上一直绷着神色也稍微松了松。但嬴政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轻松,甚至可以说,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又叫了一名内侍去催促侍医到来。

    徐福见嬴政如此大动干戈,才想起那个熏香似乎是有问题的,他低声问:“那熏香,难道有毒?”之前他睡在秦始皇的床上,吸了好多口,应该不至于死翘翘吧?

    嬴政面沉如水,“熏香吸入,会催发情.欲,容易上火,这也就罢了,其中的确有毒,吸入过多,会令人……”说到这里,嬴政又不自觉地打住了。

    那毒可能导致无法再有子嗣,这样的话能说出来吗?

    嬴政总觉得说出来之后会大大打折自己的形象,于是便戛然而止,不肯再言了。

    此刻嬴政更担心的是,他才年仅五岁的长子,是否也会因为吸入过多,而导致子嗣艰难!越想嬴政便越觉得心中窝火,他难压心头火气,厉声喊道:“去将胡姬从院子里带出来,关到幽院中去!”

    那幽院是个什么地方,徐福一头雾水,不过见其余宫人面露惊恐,就知道定然不是个好地方。

    嬴政如此暴怒,难道那熏香吸入过多会……

    会再也硬不起来!从此丧失男性雄风?!

    徐福越想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